“你怎么了？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的样子？没睡好吗？很多焦虑症和抑郁症患者都有恶性失眠，如果你也有，不要逃避，可以去医院开安眠药吃。”

柳乐昨晚确实没睡好，可经历了三次高压咨询后，她已经无法信任张老师了，索性编了个谎话，说：“我没事，昨晚和同学聚会了，所以睡得比较晚，但我平时睡得都还挺好的。”

和以往几次一样，张老师还是走了一遍嘘寒问暖的流程，才进入了正题，她提出了一个问题：“如果你最好的朋友因为抑郁症特别痛苦，试图跳楼自杀，在她跳下去的那一秒，你抓住了她的胳膊，她哀求你放手给她一个解脱，你会放手吗？”

进这间办公室之前，柳乐决定了要用相声捧哏式回应来应付这次咨询，无论张老师说什么，都有无意义的回答把问题轻飘飘地推回去，所以她说：“还真是个不好回答的问题呢，您怎么看？”

张老师推了推眼镜，又露出了拿着惊悚片式笑容，“我怎么看不重要，有病的是你，抱歉，这句话说得有些不合适，但是的确是事实。所以，应该由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柳乐想了想，这个假设所指向的问题，就是一个人的生死观，所以她说道：“我知道学校关心我，我也很感激，但我最近真的从未有过轻生的念头，所以请您不要担心了。”

“小柳，逃避是不对的。”张老师盯着柳乐，继续说道：“那我换个让你更舒服的问法，你支持安乐死吗？”

安乐死严格来说，属于医学伦理问题，对一个医学生来说是没有理由回避的，但柳乐还是服从自己的戒备心，选择了从生理而非心理的角度来回答，“张老师，我是这样想的，绝症病人到了晚期，生活质量会变得很差，与其承受毫无意义的痛苦，倒不如接受早晚要面临的死亡。所以理论上，我是支持安乐死的。但具体实践中，为了防止亲友借此谋财害命，我觉得还是得慎重考虑安乐死的合法性。”

“你的观点，是由一定的道理的。但从你的回答中，我听出了两个问题。第一，你是悲观主义者，在死亡面前缺乏斗志。第二，作为心理疾病患者，你却拒绝讨论心理问题，这说明你不愿意直面自己的内心，你是回避型人格。”张老师的又一轮攻击，直接宣告了柳乐转移话题失败。

柳乐低头摁亮了手机，再过九分钟，定好的闹钟就会响起，配合上柳乐新换的来电截图照片壁纸，完全可以伪装成接电话逃离这个房间。她想了想，换了个策略，说：“那您觉得，我应该怎么做呢？”

张老师又笑了起来，说：“这就对了，听老师的准没错。你呢，应该把你内心痛苦的想法全部写出来，然后反复琢磨，找出问题所在......”

上次从303离开后，柳乐因为受不了这种精神打压式的咨询，特意去一附院挂号预约了一次正规的心理咨询，那位医生说过：不建议患者自己私下用深挖痛苦的方式，因为那样做容易陷入负面情绪出不来，进而加重病情。柳乐试着屏蔽张老师的声音，当脑海里开始循环播放“我去炸学校，老师没看见，一拉线我就跑，呼啦一声学校不见了”的时候，张老师的声音终于变成了无意义的白噪音。

“小柳，小柳，我说了这么多，你听明白了吗？”

柳乐回过神来，说：“嗯嗯，听明白了，谢谢老师，我会尝试的。”

“不要说这种不明不白的话，直接告诉我，你能做到的。”

“好，我能做到的。”说完这句，闹钟响了起来，柳乐假装要接电话，迅速道别离开了303。

从学校行政楼去往医院的路上，柳乐一直在想要不要找人帮忙换一个咨询老师。如果她去找韩大成，那韩大成一定会走明面流程申诉，为柳乐换一个校内咨询师。如果求助黄剑，那他多半会私下动用关系解决这个问题。虽然柳乐对于黄剑是否会帮自己这一点没有把握，但韩大成最近正处于竞聘院长的关键时期，柳乐不愿意用这种小事去烦劳他。这么想来，也只有去寻求黄剑的帮助了，柳乐打开手机通讯录，又想到今天下午正好就是黄剑来医院复诊的日子，于是放下手机，计划当面说。

走下电梯后，远远的就看到王燕子迎上来，说：“小柳医生，我都等你好半天啦，十一点钟我还有个会，能不能麻烦您快一点。”

王燕子是前些天指定要女医生操作的正畸患者，柳乐在韩大成的指导下完成了她的治疗方案指定：在不拔牙的情况下做隐形矫正，但是要做邻面去釉，即是说要磨切部分牙齿的邻接面釉质，为矫正提供必需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