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不见月(878)

作者:青衣呀 阅读记录

“你们呢?”

“……”

裴让等面面相觑,这才后知后觉地出了身冷汗,意识到单单站在这里,已经是一种表态。他们忙不迭后退,像退潮的海浪,唯有果儿逆势而上,操起王太医衣箱中的大剪刀,干脆利落地剪除掉李玙的外袍、中单和内衣。

白麻布片纷纷落下。

大唐储君袒露的躯体上,已结痂和未痊愈的伤口纵横交错,前胸后背没一块好肉,有些裂口大到需针线缝补,脆弱的肌肤因为长期□□和失血过多而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苍白,仿佛稍加触碰就会碎裂成片。

李玙在一片哗然中顿了顿,淡淡道,“……都退下罢!”

没有人动。

裴将军战栗的目光从李玙身上挪到脸上,不认识似的反复打量他。

在那破布娃娃般残破的身躯上,他的眉眼如同以黄金凝结铸就,深邃、光亮、冰冷,毫无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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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王忠嗣类似,裴将军裴让和林将军林冠,都曾入宫为皇子伴读。

那时李玙清秀白皙,面貌俊雅,性情却十分跳脱,是整个内廷的开心果,常把妃嫔宫女逗得哈哈大笑。论读书习字,他开悟早,上手快,胜过李琮和李瑛,甚至得到过张九龄的赞赏,可是论到弓马骑射,就完全是另一回事儿了。

李玙未必怕疼怕死,可是非常怕血,怕污糟肮脏。

为了避免沾染血迹,他甚至在与野牛搏斗时拒绝使用刀剑,宁愿长时间对耗,生生累死野牛。

那时圣人常与薛王赛马,偶然兴动带儿子同去。

每当置身于山林野外,李玙总会躲开嘈杂的羽林军和臭气熏天的马匹,一个人步行登山,经过好几个时辰的孤独漫游,才能穿过错综复杂的树木迷宫,爬到最接近天空的地方。

于是整个营地一览无余,如一副辽阔精巧的画卷徐徐展开。

圣人出巡,动辄带动万余人跟随,不止歇的人声喧哗全在他脚下,而头顶盘旋的飞鸟却那样自在,不时发出清脆的鸣叫。

李玙常常蹲坐在树梢,俯瞰奔忙的内侍,驱赶牛羊鹿鸡鸭的伙夫,局促不安的猎犬,骄矜的宫妃,宫女与侍卫避人耳目悄悄解开衣裙……

一旦沉浸进去,就忘了时间。

有一回,高力士不得不在黄昏时带几百人上山,打着火把,吹着哨子,把迷路的李玙扛下来,扔进皇子们的营帐。

一众儿郎中,个子最高的裴让嬉笑着凑到李玙身边揶揄。

“独你生得俊俏些?好黑的心肠!专会翻着花儿讨小娘子心疼。”

他说的是张秋微。

自从李玙意外落水,王皇后并未如何,张秋微却大受惊吓,变成李玙尾巴上揭不掉的膏药,行走坐卧,吃饭读书,样样事都跟着。

偶然裴让推一把李玙,张秋微便神气活现插在两人之间,用细细的手指戳着裴让的肩头,大声呼喝他。

“你凶什么?你会背书吗?会写飞白吗?比不过人家,就会欺负人家年纪小,好不知羞!”

那时裴让与李琮已知人事,不好意思与小娘子较劲,只得讪讪让开,李玙却还半懂不懂,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对张秋微退避三舍。

当下李玙没好气儿的把耳朵一捂。

“你别老来烦我!”

禁苑围猎,张秋微没来,裴让肆无忌惮地嘿嘿笑,俯身道,“我不烦你,我让它们烦你。”

李玙陡然生出一丝不妙的预感。

然而这时已经来不及了。

话音落地的一瞬间,李玙一把攥住急于逃窜的裴让,却听见刺耳的裂帛声,原来裴让走得坚决,竟宁愿被他撕烂了衣袖。

“啊啊啊——”

李玙身前身后炸开李瑛、李琮、林冠等人错乱的鬼叫,营帐里十几个人冲向四面八方,瞬间跑的干干净净,案几和杯盘碗碟叮叮咣咣四下翻倒。

李玙惊得面目失色,惶然垂头,看清脚下蠕动着十来个毛茸茸的鬼祟物事,黑头黑脑,拖着肮脏细幼的长尾巴,吱吱乱叫,甚至有一个胆敢把爪子搭在他白鸟皮的鞋尖上。

裴让在外等了许久也没听见任何动静,终于好奇地掀开帐子。

“哎呀!李——玙!”

他冲进去,李玙直挺挺躺在地上,面色惨白,已是昏了过去,在他脚边身侧,瘫着几只血浆迸射,被活活踩死的耗子。

裴让调头直奔圣人营帐,高力士正在门口与人闲话,看见他便笑眯眯打趣。

“怎么?又和三郎杠上了?”

裴让急得差点儿哭出来,语无伦次地嚷嚷。

“阿翁!怎么办?三郎被耗子吓死啦!”

“什么?”

这件荒唐的琐事牵扯到裴、王、窦三家,却又提不上台面,闹大了只会带来麻烦,所以高力士力主往下压,但李玙一病不起,直到圣人回宫前日还没清醒。随行的太医束手无策,说李玙在母胎中受过药物刺激,勉强生产,本就体弱,经不起再三用药,只能自行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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