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草芥年华(43)

作者:小蝎 阅读记录

在等待的日子里,我脑子像渗了水,浸的湿淋淋的,竟突然后悔写了《那一夜》。那一夜的事发生在黑夜,见不得光彩,我把它暴晒在光天化日之下,还让众目去见证它,我预感到会伤害某个人,比如说夏浏。可后悔有鬼用,已经写了,也已经寄出去了,唯有早中晚都祈祷别被杂志采用,不然就盼着我的预感比天气预报还不准。可惜的是,我的预感灵不灵都没用,该发生的事终究会发生。

又是一个夜晚,《那一夜》在杂志上刚登出不久的一个夜晚,阿贯再次说听到夏浏在后山惨叫,我和吕军破天荒的没反驳他——我们大家都清清楚楚听到了。天刚亮,校园像口大铁锅,学生都像煮沸的水,水从锅里泼出来,变成奔腾的岩浆,几百名学生沸沸扬扬挤着冲向公厕外的围墙。围墙下有一具尸体,下身搁浅在墙边的大石头上,头部撞击在大石头旁的水管上,斜摆在墙脚,圆睁双目,表情扭曲,满脸鲜血夹杂脑浆,手里还紧紧捏着两纸书页。夏浏就这样死了,年纪轻轻就死了,死得好生悲惨,惨不忍睹。

荒唐的苗(三十)

事情很快被学校低调处理,没人知道尸体被搬走之后的事,连阿贯都打听不到,而我的心情也陷入史无前例的低潮。先不论夏浏的死因,不管他是故意身亡,还是意外身亡,仅是他临死前紧捏在手里的那两纸书页,足以让我食不能安,寝不能眠,书页上正是我的《那一夜》。

当天围观夏浏尸体的时候,一帮子俗人露尽本性上的丑态。他们脑袋叠着脑袋,身体紧挨着身体,有人爬到围墙上,有人跑到山坡上,还有人把自己弄到树上,也不怕摔下来去给夏浏做伴。他们纷纷扰扰,交头接耳的聊着,兴致勃勃,有些人竟会聊起夏浏生前的丑事与恶事,恶毒的说夏浏死的活该,更有被夏浏欺负过的可怜家伙,他们落井下石,趁着夏浏已无力还手,编造各种让人鄙视的流言,乐此不疲。那帮龟孙子笑得比猪还难看,一个比一个恶心。阿贯和吕军也讨论起夏浏的死因,以及与夏浏一块相处的过往,虽然仅存的回忆并不多,但都进化成非常的美好。也许就因为夏浏留下的东西不多,才应变得美而珍贵。在这样繁喧的环境中,只有我像身处在寂静的燎原,除了冷飕飕的凉风,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事后那一小段时间里,我总是时不时想起夏浏,仿佛亲眼看见他抽泣,握着书页的手不住颤抖,最后把一个怨恨的眼神射进我心中,整个身体从围墙上栽下去,在一片血红色里消失无踪,只留下同一句怨声——我恨你。那句怨声时常回荡在我左耳里,我无助的堵住左耳,怨声又跑到我右耳,我痛心的堵住双耳,怨声又缠绕进我心中。渐渐的,我从一点点带有犹豫的责备,到越来越深的愧疚,就像被吸进黑漆漆的无底深渊,飞都飞不出来。难道真是我的错?

突然在一天下午,我像中了邪一般,先是坐在教室里默默不语,双目无尽空洞,然后脑袋有种被飞机撞上的感觉,又重又痛。没过一会儿,我竟然变的跟行尸走肉一样,慢慢的一步步往教室外走,去了教学楼楼顶,去了篮球场,去了后山的坟场,最后鬼使神差的走回到小屋子里。我收拾好行李,将毯子和席子一块打包,带上它们朝校外走去。途中遇上吕军,吕军问我要干什么,我只对他说,我要离开八中,永远。吕军以为我在和他闹着玩,颇为配合,除了个“哦”字,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更没有对我作出任何阻挠。

从回乡的车上下来之后,我先去河里泡了两个小时,才清醒了一些,但心情反而变的更加沉重。我一边慢悠悠的回家,一边想着能在奶奶面前瞒天过海的谎言。其实,我怎么可能有能瞒过奶奶的谎言。我强颜起欢笑,给奶奶说,我并不适合在八中念书,我就像一颗珍珠,八中就是个装着一大堆珍珠的盒子,难以让我的光亮绽放,乡中学就不同,乡中学是一片沙场,不管它再大,不管把我放在那个角落,我都能够发光发亮,而且我的双腿最近患上怪病,有点像类风湿,可能跟小屋子太潮湿有关,经常会没有原由的疼痛,有时痛的路都走不了。这是我在奶奶面前说过的最大的谎言,也是我混账人生里第一个大的错误,它就像被我亲手渗透进汉白玉里的黑斑,会于心不忍,会感到疼惜,但无论怎样也抹不去,束着手无能为力,唯有将这伤疤深深埋进心底。

奶奶的笑容永远最慈祥,一点也不责怪的答应了我的混账决定。奶奶只是叫我放宽心,啥也别多想,做该做的事,等把转学手续办好,前面的路同样能走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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