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之境(169)

作者:烟花令 阅读记录

“福家女人不想变成福春山的累赘,说福春山是祭司,原本可以做更多的事情,现在却不得不围着她一个瞎婆子转,成天郁郁寡欢,一天趁福春山不注意,在家里的悬梁下自缢了,那天福春山还抓了鸽子,要给女人熬汤喝,回到家的时候鸽子是活的,女人却死了。”

“福春山埋了女人,却由此得了心病,总是说是报应,说他梦见好多红眼睛的人围着他转,转啊转,转得他身子越来越烫,一看,他的手脚都没了,变成了一团火!一团人形的火!变成火的他朝着那些红眼睛扑去!红眼睛们吓得到处跑,又哭又叫!可还是被他烧成了灰,但蹊跷的是身子烧成灰了,眼睛却怎么都烧不坏,最后血烧干了,骨头也烧没了,就剩一双双红色的眼珠子飘在空中,那些眼珠子一眨都不眨,只看着他。他说那里面还有他女人的眼睛,他在那么多双眼睛里一眼就看到了他的女人,因为他女人的眼睛被炸烂了,流着血。”

孙福运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他换了个站姿,双手环在胸前,狂风卷起地上散落的火把。

“后来,福春山一病不起,第二年春就死了,阖眼那天,他唤我进屋,说要把部落交给我,还叮嘱阿爹烧了他……”

孙福运惊道:“烧了?”

“是啊,烧了。”婳娘神情痛苦,“他说他烧了那么多了人,没资格入土,而且就算他不在了,山神也必须在,让阿爹烧了他,告诉镇上的人:他是祭司,一定会领着山神来到镇上的。”

“把自己也写进谎言里了。”何一明不咸不淡地说。

“福春山的火祭是阿爹一手办的,那天忽然下了雨,老祭司一直说是报应,是报应……没过多久,老祭司也死了,临死前把部落交给阿爹,叮嘱阿爹烧了他,祭司之间似乎有了不成文的规定,死后就让阿爹烧了他,作为补偿,把部落交给阿爹。但在那之后祭司们变得越来越低沉,经常自言自语,有人会在深夜来找阿爹,说万一有一天人们发现并没有山神怎么办?阿爹就劝他们,有的,有山神的……阿爹和祭司们虽然创造了山神,但山神的信仰其实是一年年传下来的。”

祭坛一片寂静,谁也没开口。凤柔哼了一声,不屑地说:“创造?是捏造吧?”

婳娘面露迟疑,但没反驳,沉默了半晌,继续说:“福春山死后,阿爹老得很快,没几年头发就全白了。他把茅屋改成了药房,说有一天要熬出能治好怪病的药,可怪病再也没有出现过。他喝了太多药,喝坏了身子,走路会跌倒,意识也不太清醒,总是昏昏沉沉,有一天阿爹在屋外站了很久,教我怎么看云,一直讲一直讲,讲到天黑,好像要把一生的经验全部告诉我。第二天,阿爹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一个牛角,清醒的时候就磨着牛角,磨着磨着睡着了,醒了继续磨,我后来才看出来那是一把杵子,他叫我在镇上的时候都要带着它,我问他为什么?他也不说,有一次我忘了带,还被阿爹狠狠训斥了一番,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么生气,吓坏了,就一直都带在身上。直到有一天,我听人说山神就是用牛角杵拨开乌云,还镇上晴天,我才明白阿爹在为我铺路。”

创造出山神的婳临渊,这一次又给山神加了新的想象——让山神映射在婳娘身上。

“后来阿爹不行了,临死时把牛角杵交给我,叮嘱他烧了他的尸体,还说了七个字,叫我背给他听。”

顾长愿:“是什么?”

婳娘仰起头,望着黑云之上,慢慢道——

“愿以此生护恶世。”

第八十四章 鲸落(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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婳临渊死后,洪水和怪病成了镇上的忌讳,几乎不被谈起。人们只谈论山神,风和日丽的时候连山神也不谈,就谈张家长李家短,但一旦狂风大作,人们又会呼唤山神,周而复始,宛如四季轮回。

祭司们如同约好了一样,有意无意地让婳娘掌管镇上的大小事,尤其是火祭,婳娘被推到人群中间,成为全镇的焦点,而祭司们站在婳娘背后,随着高高举起的牛角杵最先伏跪,他们深知那只是一截普通的牛角,但为了婳娘的威望,把胸口紧紧贴在地上。

祭司们既心疼这早早被卷入谎言里的小丫头,又渴盼有一天能这场旋涡里抽身,内疚和自私相互拉扯,轮番折磨着他们。他们很快老去、相继病倒,婳娘却如同燃烧的火把,迸发出力量,并像婳临渊期望的那样,把镇子打理得井井有条。

三十年后——

“长高了呢,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扎着两个羊角辫,可精神了,”年轻祭司蹲在药炉旁,蜷着身子咳嗽。他是十一个祭司里唯一一个还在世的,但不年轻了,布满皱纹的脸好似干枯的河床,一说话就咳嗽,咳得皱纹都爬进嘴里。“以前挺开朗的小丫头,现在都不爱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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