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之境(275)

作者:烟花令 阅读记录

顾长愿花了一些时间来拼凑他感染之后发生的事。

他点开邮箱,最初他就是用这个邮箱给布莱希特发了第一封邮件,后来把密码告诉了何一明,何一明一直用它和布莱希特联系。

他从最后一封邮件看起。在实验接近尾声的时候,布莱希特迫不及待地邀请何一明加入他的团队。在邮件里,布莱希特不像是世界顶端的病毒学专家,更像是重返青春的少年,渴望真理,充满激情,对何一明的渴求更是溢于言表,只要何一明办好签证,剩下的都能由他搞定。

最后一封邮件是五天前发出的,何一明得意又不失风度地说非常愿意加入团队,还引用了布莱希特邮件里的原话:“一同品尝胜利的滋味吧!”

顾长愿心口一阵刺痛,骤然意识到在何一明和布莱希特的交流中自始至终都没有他的名字。从他以何一明的名义发出第一封邮件起,就预示着这是何一明的独角戏。

是他删掉了自己的名字,心甘情愿藏在何一明背后。

他求仁得仁。

顾长愿能想象布莱希特到嵘城大学接何一明时的画面。何一明定是站在人群中央,颀长优雅,器宇不凡。那一刻,校长的赞誉、同学的羡慕都入不了他的眼,他的身躯和灵魂都已经不在校园,而是飞到了GCDC,飞到他梦寐以求的学术界顶端。

顾长愿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攥紧了,透过屏幕的反光看到自己哭得像个泥塘的蛤蟆,丑不忍睹。

哭什么呢?

这不是他一直盼望的吗?

他不是一直自认为无所谓,只要何一明风光就好吗?

如今他心想事成,不是应该开心吗?

哭什么呢?

真好笑。

从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顾长愿活得像一个精神分裂者。

他烧掉了遗书却把病理报告整理得井井有条,想着万一有一天何一明问起,就轻描淡写地说:“这是我拟的报告,拿去用吧”;每天神经兮兮地盯着手机却从来不拨,固执地等何一明打来;换回了松垮垮的牛仔服却舍不得扔掉白衬衣,任它们挂在衣柜里,心想万一哪天还会穿起;有时候抽烟抽得昏天暗地,但闻到胖子身上的烟味还是会猛地皱眉,觉得烟味恶臭难闻……

他一边倔强一边妥协,一边骄矜一边卑微,两种情绪相互割据,把他撕成两半。

何一明去了G国就杳无音信,没有电话、没有短信、没有邮件,顾长愿从秋等到冬再等过春夏,自始至终没等到「等你回来再说」的后文,而那句「没什么特别的事」好像就真的没什么特别的事。

一年后,顾长愿进了嵘城生物研究所,倒不是他刻意挑选,只是以他的成绩进研究所可以免考,填张表格参加面试就进了,省心。回想起那段日子,顾长愿觉得自己就像被女鬼吸走灵魂的穷书生,魂魄早就没了,空留了一个躯壳。什么都无所谓,得过且过。

再次见到顾长愿,许培文特别高兴,二话不说就把他揽进了自己的项目组,但没几天也发现了异样,虽然顾长愿工作还是一丝不苟,但总觉得死气沉沉,和当初为了借实验室在他办公室外撒泼打滚的少年判若两人。

许培文想关心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倒是有一天吃饭时无意说起布莱希特发来邮件,说黑蓼病研究出结果了,还感谢许培文让他认识了何一明这么努力的后生,「要不是他,我早就放弃了,他让我找回了最初研究的心态,那种为真理而战的热情。」

三天后,顾长愿果然在食堂看到了黑蓼病被攻克的新闻。布莱希特接受采访时,画面掠过GCDC的实验室,镜头一闪而过,顾长愿还是在穿着白色防护服的人堆里准确认出了何一明。何一明微昂着头,虽然隔着面罩,但顾长愿就是能看到他脸上自负孤高、一如从前的表情。

胸口仿佛被生锈的铁锥猛戳了一个洞,空落落的,顾长愿沉默了半晌,掏出手机给胖子打了个电话。

“陪我去染个头呗。”

胖子在电话那头臭骂:你有病吧?也不看看外面什么天气?暴雨天染头?要去你去!

顾长愿哦了声,收拾了碗筷就走了。雨水浇灌着他的脸,他浑身湿透的走进理发店,吓了店里Tony老师一大跳。透过Tony惊恐的眼神,顾长愿想起第一次和何一明说话那天也是一场大雨,但自己现在肯定狼狈不堪、比不上何一明万分之一体面。

他望着惊魂未定的Tony:“有电吹风吗?”

后来,顾长愿经常在电视上看到何一明,GCDC攻克黑蓼病的新闻被各电视台滚动播放,嵘城大学把何一明的事迹大势渲染,本地的报纸电视自媒体上铺天盖地写满“嵘城大学骄子何一明”,好像骄傲的老父亲逢人就说自家儿子多么优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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