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着(13)

作者:薛显文 阅读记录

家乡是典型的江南丘陵往洞庭湖平原过渡的地带,也是有名的鱼米之乡。父亲一直特别喜欢养鱼,他亲手挖了个不大的鱼塘,草鱼,鲢鱼,鲫鱼,这几种鱼是父亲的鱼塘里养的比较多的鱼。奶奶不爱吃鱼,父母出门打工后,养的鱼也少了。偶尔李思筠姐弟会在放学后割一些草丢进去喂鱼,如果有人来买鱼,只有他们自己动手用网来捞了。奶奶会顺便给姐弟俩煎一条鱼吃来改善下伙食。

奶奶做的鱼可真香,用茶油煎的,一点腥味都没有。夹一块鱼肉放进嘴里,只觉唇齿留香,那是李思筠吃过最好吃的鱼,往后的岁月里,她吃过无数的鱼,却从没有觉得比奶奶煎的鱼更好吃的了。李思筠觉得奶奶特别神奇的是她自己都不用尝一口,却能把鱼做的这么好吃。

奶奶从来不会怠慢一顿饭,即使再穷,也要做一些很好吃的豆豉,豆腐乳。吃饭时拌着这些可口的干菜,即使没有肉也很香。奶奶还会做布鞋做鞋垫。李思筠上小学时穿的鞋大多数都是奶奶做的布鞋,除了下雨下雪天,大多数时候都是穿布鞋上学。奶奶做的鞋垫上总是绣有各种花型,针脚均匀,精致美丽,像艺术品。

奶奶还很会做米醋,香干等风味小吃。奶奶尤其爱做香干,把买来的豆腐切成较薄的小块,每天晚上做完饭后,,豆腐块用竹垫子放在灶上,用柴火烧红的炭慢慢地变为灰烬的余热熏着,豆腐就变成微黄色,并带有烟熏的香味了。后来李思筠工作后在湘菜馆中也吃过香干,总觉得不是奶奶做的那个味儿。奶奶跟母亲不一样,奶奶的生活很精致,但也多了很多规矩。

李思筠记忆中就是跟奶奶睡一张床的,因为她还不到两岁,弟弟就出生了,母亲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就只能照顾弟弟了。奶奶的床非常整洁,常年有淡淡的香气,是那种没有攻击性的沁人心脾的香气,那不是香水味儿,那个年代的农村完全没有香水这个东西存在。李思筠常常习惯躺在床上盖着被褥时,贪婪地呼吸着这股清香味儿。也许是奶奶用的雪花膏放在床头传来的?也许是用香皂洗过了枕巾遗留下来的?甚至是太阳晒过被褥留下来的?或者是这些混在一起形成的香水师也调不出来的极为自然的清香?

但是奶奶从来不跟李思筠睡一头的,李思筠也没问过为什么,从来都是一人睡一头的。其实年幼的李思筠很渴望跟奶奶睡一头的。她睡觉时触摸到的总是奶奶的脚和腿,而摸不到奶奶的脸。临睡前也不能有温馨的近距离的爷孙对话了。即使天天跟奶奶睡一张床,她跟奶奶始终有淡淡的疏离感。

奶奶一向都寡言,她有一句口头禅:“少说为佳”。经了跌宕起伏又坎坷多磨的奶奶也许早早明白了“多说无益”的道理。

奶奶出生在一个地主家庭,早年家里有请长工帮忙干活,还请来私人教师教她的两个弟弟念书。奶奶说,两个弟弟又懒又笨,总是学不会,反而她跟着旁听倒学了不少。当然这两个奶奶口中的又懒又笨的弟弟后来也算学有所成,进了银行工作。

有天奶奶心血来潮,写了一百多个毛笔字,字迹秀丽工整,引得年幼的李思筠大为惊叹。那个年代的很多女性连正式的名字都没有,甚至还要缠脚,更别提会认一些字和写字了。奶奶读过一些古书,如《增广贤文》什么的,偶尔也会念几句其中的格言。

李思筠年龄见长,每逢考试总拿第一捧回奖状时,总是会想如果奶奶和母亲多受一些教育会怎么样呢?她们都是那么聪慧的女性。这个时候,李思筠心里有一种替她们感慨生不逢时的难过。奶奶从未为自己遗憾过。也许她不会去喟叹不能由她控制的东西。

奶奶不爱串门,在做饭收拾的空闲时间,都是在静静地做着针线活,做布鞋,做鞋垫,缝制抹布等。偶尔有邻居来串门聊天,奶奶也会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陪她们聊几句,然后开始做擂茶。

擂茶是家乡一种特别的茶,那是长大后的李思筠梦寐不忘的家乡风味。它是把晒干的茶叶,芝麻,花生等食材各适量放在擂钵里,用一根长长的特制的一端打磨得很圆很光滑的,直径有五厘米左右粗的,俗称擂茶棒的木棒捣碎之后,兑上凉开水制作而成的一种“茶”,入口清香无比。天气炎热时会加些性凉的绿豆,喜甜的加些白糖,也可以最后再在茶面上撒些炒熟的花生,黄豆,或炒熟的脆脆的米花,更添一种风味。

捣碎的过程堪称花式,首先用擂茶棒沿着钵的内壁一下一下地碾着芝麻、豆子、花生等食材,等碎得差不多了,可以加点凉白开,擂茶棒飞速地沿着鉢子敞口的边缘绕圈摩擦,两只手齐握着棒子来擂,或两手交替单手来擂。直到把这些原材料擂成粘稠的糊状。家乡无论男人女人几乎都会擂茶。他们常常一边擂茶,一边热情地跟邻居或客人们聊着天。看着奶奶一手扶着擂钵,一手把着擂茶棒灵巧地绕着擂鉢的内缘飞速运转,李思筠觉得一切是那么可亲,一切是那么温馨,暂时忘了母亲远去打工,家里负债累累的痛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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