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春(105)

作者:谢不敏 阅读记录

残害外国友人的罪名,他担不起。

“沈钦芝还真是养了个胆大包天的好儿子啊!”伍寅目光幽沉,咬牙切齿地道,“虐杀外邦友人,携款潜逃……你自己想死,我便成全你。”

府衙得到命令,连夜派人家家户户搜寻沈琅的踪迹,却一无所获。

伍寅知晓沈琅为人狡猾狠毒,偷奸耍滑的本事无人出其左右,小小年纪便能掌握庐州城内外各大消息渠道。这种笼络人心的本事,实在令人钦佩又胆寒。

他若要逃,怕是早已逃之夭夭了。

外商能在华夏土地上混得风生水起,背后定有着匪浅的关系。

伍寅收到上海租界传来的一封电报,顿感头疼。他怕被洋人找麻烦,只得将洋人的意思向庐州知府传达了一番:“外邦友人的意思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都说父债子偿,眼下沈琅踪迹全无,便由沈钦芝代子受过。”

沈琅将人剜肉剔骨,沈钦芝生生承受了两昼夜的凌迟之苦;伍寅也在此守了两个日夜。期间,沈钦芝恁是没哼一声,伍寅觉得十分无趣。

在沈钦芝咽气前,他出于同情,问了一句:“因你之故,你家破人亡,你后悔么?”沈钦芝无力做出回答,但伍寅看着他神情便明了,叹道:“过刚易折。你为你儿子赎了罪,也不至于断子绝孙。你一路走好!”

对沈钦芝的处置,一切都是暗中进行的,外人无从得知。

冬去秋来,春来夏往,头顶的一方天总是灰蒙蒙的,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爱国卷烟厂在外商的连番打压倾轧下,已无力经营下去。这一年来,程立白为民族实业积极奔走,接到在江宁浦口任商埠督办的黄思永的信,他便急匆匆从北京赶了回来。

于日落前夕,船在上海码头靠了岸,程立白才下了船,立马有一头短发的少年迎了上来。他戴着一顶破旧的宽边遮阳草帽,一身短褂长裤洗得发白,脚底的平头青布鞋底已磨损得不成样,走路时,双腿并不协调。

少年上前便热络地招呼着他,前前后后地向他介绍着上海的风俗民情、美食美人……程立白任由他在耳边唠叨,一双眼却是若有所思地盯着他。

少年瘦削苍白的脸颊让他觉得熟悉。

程立白笑着问了一句:“你是哪家跑堂拉客的伙计?我要在上海歇一晚,就随你去吧。”

少年高高兴兴地在前带路,又开始介绍店里的一切,无非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一路上,程立白问了他许多自身的问题,他对答如流,却又毫无破绽。程立白只得作罢,随他来到了苏州河岸口。

这里沙船林立,客商往来不绝,河边偶尔跑过三两小孩,又被大人抱进了船舱里。远行的船只沿途停靠,船上便是他们的家。

少年从口袋里掏出一袋糖,在河岸大声吆喝着:“小甲小乙小丙……小屁孩儿们,发糖啦!”

几艘沙船上呼啦啦涌出一群年龄不等的孩童,有男有女,不一会儿便将少年围在了中间,挥舞着双手要少年手中的糖。

“琅哥哥,我也要糖吃!”

“你在换牙,不许吃糖!”

孩童渐渐散去后,程立白才走近唤了一声:“沈琅。”

少年摘下头顶的草帽使劲扇着风,嘻嘻一笑:“哈,大爷认出来了!”

沈琅的身量长高了许多,面貌却没怎么变化,瘦长的脸颊旁有着一对一深一浅的酒窝,笑的时候倒是让人觉得温暖亲切。然而,安静时,他的眼神总是冰冷得没有丝毫温度,仿佛一切都不在他眼里。

程立白有心问问他近些年的情况,沈琅已是重新戴上草帽,带着满脸笑容讨好道:“看在是相熟的份上,大爷稍后多给点赏钱啊!最近手头紧,许多日子未出去耍了,该放松放松了。”

程立白疑惑地道:“天要黑了,你去哪里耍?”

沈琅道:“来上海,必逛张园啊——对了,大爷歇过后,明日去哪儿?我托人给您订张头等的船票!”

程立白看他神采奕奕的模样,倒有些好奇他这些年在上海是怎么过的。他没有拒绝沈琅的热心,缓缓地道:“订张上海到江宁的船票吧!你能找到人?”

沈琅道:“自然。”

在苏州河边的客栈里用过饭,程立白便在河边散着步。

黄昏日落的苏州河边,船只静静地搁浅着,偶尔有细微的交谈声从舱内传出,恬淡而真实。河边散步的行人愈发多了,程立白找了处柳树坐下,远远地便瞧见沈琅朝他的方向走来。

他换了一身行头,一头乌黑刚硬的短发梳得服服帖帖,白色衬衫外套着一件竖条纹马甲,领口系着海蓝色斜纹领带,黑色皮鞋擦得油光发亮。刻意装扮过的瘦弱少年双目轻佻而傲然,却总有一丝暗光忽隐忽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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