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焰(4)

作者:时只柚 阅读记录

那天倪蓉在走廊说的那些话被添油加醋地解读,越传越不堪,无数顶帽子往逢冬的头上扣,她的名声坏了,那些人反倒兴奋起来,时不时有人堵在班门口,问她要不要耍朋友,或者不堪点的,问她值多少钱。

无论她走到那儿,一堆目光跟着,耳边是糟乱荒谬的指指点点。

大概是人的劣根性,任何不可攀的事物被涂上泥污拉下神坛,就能肆意染指了。

周五晚上,逢冬回去的时候,发现门锁换了。

她拿着钥匙,在狭窄的楼道里给魏长明打电话。

电话振了快一分钟的铃,对面才接起来。

魏长明还在外边跑出租,说早上倪蓉出门的时候,发现门口的墙壁上有奇怪的记号,怀疑被贼盯上了,立刻叫了换锁公司过来。

挂了电话,逢冬往门边看了一眼。

年岁旧了,墙皮翻起来不少,上头除了寥寥几道划痕,什么都没有,唯一的记号大概就是那堆叠在一起的牛皮癣小广告了,如果这些也算的话。

怎么回事,倪蓉清楚,魏长明清楚,她也清楚。

楼道狭窄逼仄,弥散着一股霉腐的气味,逢冬去了外面等。

早上的天气预报说傍晚有雪,现在天已经阴了下来,逢冬穿得薄,打算找家便利店坐,刚打开软件搜索附近商家,一个电话打进来。

备注陆律师。

逢冬的心骤然缩了一下,顿了几秒才按接听,嘟地一声,电话通了,她吸口气,喉咙被冷风吹得发涩。

陆实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今天我见过你母亲了,她没有做过伤情鉴定,现在缺少你父亲家暴的证据,她又供认不讳,情况很不利。”

“那段录音呢?”

“你母亲不愿意说录音在谁手里,我也没有办法。”

在这件事上,魏子蓁的态度近乎执拗。

同样的,逢冬的态度也近乎执拗。

离开镀城前,她去找过陆实,恳求他无论发生什么,她母亲怎么说,一定要告诉他。

一开始陆实只当是少女遭逢这么大的变故,慌了神,安慰她两句,痛快地答应了。

直到他与魏子蓁见面,魏子蓁不肯配合搜集证据,让他什么都不要跟逢冬说,让她安安心心地上学准备高考,陆实才明白那天逢冬找他的意思。

她猜到了会发生什么。

陆实叹口气。

电话的另一头安静了片刻。

少女的声音响起来,很轻:“如果找到那段录音,情况会对妈妈有利吗?”

陆实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如果能证明你的父亲存在长期家暴行为,我可以就这点为你母亲进行辩护。”

拐进一条商业街,人开始多起来。逢冬在街角站了一会儿,把手机放回兜里,推门进了一家便利店。

热乎气铺面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外边的冷。要下雪了,店里的人不多,店员坐在柜台后玩手机,听见动静,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逢冬拿了松饼和热牛奶,结完账,把松饼放进微波炉里转,站在窗边发呆。

天上已经开始掉雪了,北方的冬天永远都这么冷,呼口气都是一簇干冷的白烟,在南方没有这么冷的冬天。

逢冬不喜欢冬天。

那件事发生前,魏子蓁早早地帮她安排好了一切,包括转学,住处,地点并不是B市,而是一座更靠南的小城。

她希望女儿平安顺遂。

可是逢冬还是来了这里。

一个魏子蓁宁愿不辩驳地认罪,也不想让她来的地方。

微波炉转到头,叮地一声响。

逢冬回过神来,掀开热牛奶的盖喝了一口。

她在便利店坐到天黑,魏长明依旧没有回来。

这种时候是出租跑得最好的时候,车费加价,顾客也多,估计十点前魏长明不会回来了。

便利店要关门了,逢冬站起来往外走,下台阶的时候,看见道边蹲着只小流浪。

她折回来,买了把透明伞,在道边蹲下,伞撑开,遮在小流浪头顶。

小流浪身上橘色的毛被打湿了,一缕缕地耷着,冻得发抖,往她身边挨。

逢冬发着呆,手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它的毛。

逢冬是在这个时候看到陈北炙的。

一群人从对面的游戏厅出来,他走在最后,双手插在裤袋里,拇指绕着把钥匙,吊儿郎当地转。

戚辰走在他旁边,勾着他肩,一副狼狈为奸的模样:“怎么着,再来一场?”

陈北炙侧过头,脸上挂着散漫的笑,有点坏,把混蛋两个字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偏生着副欺骗性的好皮囊。

“不去,回家睡觉。”

戚辰啧一声:“你不行啊。”

陈北炙的眉骨抬了抬:“怎么算行?”

男生之间的荤段子。

路边停着几辆摩托,都是赛道级的,陈北炙在打头的那辆停下,钥匙插进去,旁边的狐朋狗友给他递头盔,有人往逢冬这边看了一眼。

“呦,那边蹲了个姑娘,京大附中的校服,学校什么时候有这么漂亮的妞?”

“不是这学期转过来的,现在名头响着呢,听说她妈为了情人把她爸杀了,进去了,不知道判没判。”

“怎么着,你想送个温暖去?”

“难泡着呢,你不知道...”

男生正说到兴头,摩托被人踹了一脚。

话头霎时顿住,男生扭头,陈北炙咬着烟,手臂搭在车把上,撩起眼皮看他。

“泡谁?”

他面上仍旧一副懒散模样,并没有摆明插手的意思,目光却锐,男生讷讷换了话题。

逢冬并没有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她在看陈北炙。

很专注地看。

这样的目光,任谁都受不了,可是陈北炙压根没往这边看,他被众星捧月惯了,身边从来不缺这种目光。

逢冬低下头,手指轻轻蜷了蜷,无意识地在覆了薄雪的地面上画。

等她回过身时,一群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拐角,地上写着个北字。

陈北炙。

她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是在一盘录音带里。

“那陈北炙呢,你不怕他知道吗?”

——

逢冬想得太专注,站起来时才发现腿麻了,她差点栽倒,校服领子被一只手拎住。

那只手在她站稳之后就松开了,摸了个烟盒出来,抽了一根,咬着,没点。

逢冬还没回过神来,眼张大,愣愣地看着折回来的陈北炙。

她平日都是清冷的模样,现在难得有点呆,陈北炙低头看人一眼:“傻了?”

他看人时目光很锐,极具侵略性,逢冬轻轻吸口气,头垂下去一点,看见他手背的一道伤。

新伤,没处理过,看着有点狰狞。

他毫不在意,手心捞着打火机,漫不经心地转。

逢冬回头看了眼后头的便利店,店员已经在拉卷帘门,她轻声说:“你等等,陈北炙。”

说完转身往便利店走,脚步有点急。

陈北炙背靠着墙壁,呼了口薄烟,看着那道纤细的背影。

她跟店员说了什么,店员的动作停住,重新拉开卷帘门,漆黑的店铺重新亮了灯,暖黄的灯光从覆着雾气的玻璃落在结了冰的路面。

他转身去了游戏厅门口,把一张会员卡搁在信箱上。

是前台的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过来的,他走到半路才发现。

转身的时候,逢冬正好从便利店出来。

她撑着把沾了水汽的透明伞,校服外面穿着米色的冬袄,鼻尖冻得有点红。

陈北炙插着兜站在原地,盯着她头顶的呆毛看了会儿,在那撮呆毛被风吹平时,懒洋洋收回视线。

逢冬走过来,手里拿着盒创可贴,刚买的,低着头撕贴在封口的透明胶。

她的手指冻得有点僵,撕了好几次才撕下来,从里头拆了个创可贴,递到陈北炙面前:“你手上的伤得止血。”

很普通的创可贴,透明的,没有花里胡哨的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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