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吻太阳(104)
她偏过头,声音里带着雨滴的水汽:“哦,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陈琛没有说话。
雨声滴滴答答,冷漠地溅起透明色的水花,像是无言的回答。
陈琛想起和程茉哥哥在车上的对话。
“好久不见。”程熠冷冷开口,没有故作疏离的客套寒暄,也没有假装不认识的自我介绍。
而是直接挑起火星,点燃了两个人的记忆。
陈琛:“嗯。”
“听说你转学过来也费了挺大劲。”
“还好。”
“你这么处心积虑,不是为了怀念童年吧。”
陈琛默然。
“还是说,想要报复她。”
陈琛:“你想多了。”
程熠:“已经遗忘的人是不需要再次出现在生命里的,为什么把你忘掉,就证明你不重要,你不明白吗?”
陈琛淡淡掀眼,油盐不进:“无所谓,反正我们有的,又不只是曾经。”
程熠冷下脸:“可她现在,为了你要留下来,你能保护好她吗?”
陈琛:“我会——”
还没说完,就被程熠打断。
“你能对抗得了你父亲吗?如果再来一次,你能保证她不会再受这种伤害吗?”
陈琛:“我会尽我全力,以我的生命起誓。”
程熠笑了,很轻嘲的一声笑,倏而启唇:“弱者竭尽全力,不如强者挥臂一击。”
“有这份心意很可贵,但很遗憾,年轻人,这什么用都没有。”
陈琛喉咙一紧。
“就拿这一次来说,你根本保护不了她,对吧。是的,你年轻,未来光明璀璨,可现在,也不过是手无寸铁。”
“与其希望现在竭尽全力保护她,不如竭尽全力,先把自己变成一个强者。”
……
陈琛闭了闭眼,收回自己的思绪。那场谈话其实很短,但很致命。
致命到他必须认清这个现实,现在的他,太弱小,如果他打不倒陈正英,程茉就会因为他,再一次,一次又一次,受伤害。
雨点滴答。
程茉抽了下鼻子,哽咽一下:“那,那你还会回来吗?会回来的对吧。”她泪眼汪汪地望着他。
“也许,不会了。”陈琛沉默很久,他给不了她希望,因为他自己都没有把握。
程茉嘴唇动了动,
看到他眉眼中忧郁的神色,程茉忍不住问:“你是……不开心吗?”
她抱着一个贪心的念头,揣测着陈琛眉眼中的郁色,是因为他也会不舍得,不舍得岳州,不舍得她吗?
陈琛缓缓抬头,漆黑的深眸与她的目光对峙,慢慢启唇:“我怕她一个人不行。”
程茉的心碎了。
陈琛喃喃道:“我怕她一个人不行。”
程茉站在陈琛的对面,看着那样骄傲的少年,那样意气风发的少年,此刻满眼忧心地担忧着另一个女生。
她很想问那我呢?
你不问问你突然消失掉我一个人可以吗?
你不在乎我会不会难过吗会不会痛吗?
如果你一早就要走,为什么前段时间要那样陪着我,让我觉得全世界就是你了。
程茉捂住自己的眼睛,沉默地憋住了一切想要脱口的质问。
她又有什么质问的资格。
不过是贪念太重,痴心成灾。
她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臂,想用这份疼痛换来理智,稳住声线,尽量平稳地说:“你不是就要去陪她了吗?”
“可是……”陈琛抬起眼,“我过去要很久。”
很久?很久是多久,再久能多久。
程茉忍着哽咽,强撑着说:“她可以的,你别担心了。”
“真的吗?”他好像非要在她那里找一个确定的回答,他不觉得残忍吗?
她别过头,语调颤抖道:“真,真的,我不知道她在哪,就算是冰岛和非洲,中国超市餐厅也遍地了,国际快递虽然时间长了点但也挺方便的,她可以的。”
“那我就,放心了。”
“你什么时候走?”
“今晚。”
“这么急吗?”
“嗯。”
“哦,我哥叫我回去了。”
“嗯。”
“陈琛。”她想问,那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吗?可又不敢。
不知怎么话变成了:“你是不是喜欢她?”
隔着滂沱大雨,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只听到他坚定又带着一丝怆然的声音:“是啊,被你发现了,我喜欢她。”
酸涩的感觉在心尖炸开。
程茉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失魂落魄地说:“哦,那就好啊,你要好好珍惜自己喜欢的人啊,你那么好,她也那么好,你们真好。我走了。”
到最后,程茉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暴雨如瀑。
黑云盖在城市的头顶,密不透风,压抑逼仄。
雨水携着冷气铺天盖地袭来。
程茉说往家走,却漫无目的地往外面走去。最后,她蹲在了一棵光秃秃的树下。
缺枝少叶,毫无遮拦的雨肆无忌惮地蜿蜒而下。
顺着她的眼睛、鼻梁、下巴。
像眼泪一样淌着。
忽然,雨停了。
不。不是雨停。
耳边响起雨水打在伞布上发出沉闷的嘣嘣声。
是有人为她撑起了伞。
她指尖抠着裤子,紧张、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视线一点点上移。
白色球鞋,黑色修长的裤子,黑色的短款羽绒服。
然后是——撑伞人的面容。
下一秒,她捂着嘴,像孩子一样难过地嚎啕大哭。
哭不是因为来的人不是预想中的那个人,恰恰是因为,是他。
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还要回头。
为什么还要让她绝望崩溃中又忍不住生出一点,一丁点微弱的希望。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像抓住枯海上的浮板一样,抓住了他的手,哭兮兮地问他:“你回来了,是不走了吗?”
少年如同深海边上的一块礁石,雨水侵蚀他不动声色的外表,他的声音在雨声里,仿佛也变得多情又柔软:“我怕你没有伞。”
但也只是仿佛。因为他的动作是那样的决绝。
他一寸一寸地抽出她攥着的手。
冰凉,又用力。
他说:“对不起。”
他说:“我走了。”
原来这才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程茉永远忘不了这一秒,这一刻,这一天,这场要把世界倾覆的大雨——
和蹲在树下,哭得不能自已的她。
永远回不到大地的风筝飘来散去。
她也如同风筝,断了线。
程茉把自己的青春,永远地留在了那个连绵的深色雨天。
故事就该这样结束。
少年毫不留恋、转身离开的背影,在她的视线里,被透明的雨线切割得模糊又决绝。
在那一瞬间,青春忽逝。
一切沸腾的,燃烧的,被大雨扑灭,成了一团乱灰。
心痛的感觉后知后觉,密密麻麻地打在身上,扎在心里。柔软的心脏被粗糙的黑色砂纸包住,每跳一次,再疼一分。
可是心脏总要跳动啊,就像太阳总要升起。
很多年后,有人问她:
程茉,为什么你的画里总是在下雨。
因为我心里有场雨,一直都没停。
第68章 遗忘
程熠并不记得程茉童年时的玩伴, 准确来讲,他连他幼年时的玩伴都记不清了。
可他却对那个叫陈琛的小男孩印象极深,是因为他是他年少时唯一介意过的人。
几乎要把妹妹抢走的人。
程熠面色冰冷地摸着自己那双装着最先进义肢的腿。
他必须要承认, 他们家庭的悲剧, 都来源于他的一双腿。
雨天, 父亲不在家,母亲提前生产, 他跌跌撞撞地跑到大路上拦车, 一辆打着闪光灯的车飞速地撞上了他, 碾过了他的双腿。
曾经有多盼望这个新生命的到来, 当时就有多恨,腿疼发作一次, 他恨,被同学歧视,他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