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辞树(16)

作者:vagary 阅读记录

“程诺!”我低弱地阻止他。

他微笑,放开了我,优雅地摊开两手耸一耸肩,向后退了一步,然后看着我。

“苏沉香,这已经是最后的晚餐。”他的警告隐蔽而平淡,甚至近乎精致。我微微颤抖着回望他。

他轻轻一笑,转身而去。

我喃喃地说:“什么都不要问我,明天再说。”

靳夕看着我,只轻声说:“我等了你四个钟头。”然后他沉默地离开。

我的心骤然疼痛,忍不住大声叫:“靳夕!”

他回过头。

我注视他,一点点地窒息,终于我咬牙说:“再也不要找我了。我不可能和你在一起。”

他远比我想象的冷静,只是看着我轻声问,“因为刚才那个人?”

我不点头亦不摇头,他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他终于走过来抓住我,我下意识地挣开。靳夕猛然后退一步,脸色苍白。

“他是什么人?”他的语气近乎质问,“为什么他叫你沉香?”

为什么。太多的为什么。从何说起。难道我真的可以告诉你一切?过往流年,那是难以复追的痛楚,没有人可以令我再次温习。

除了他。程诺。

他制住我,告诉外面聚集的人散会。

安然也帮不了我,我知道,这一次我无处可逃。

我躺在椅子上,安静地听见人群陆续散去。他站在门口,似乎在看我又不在看我。我不知道。

我的手机突然尖叫起来。我费力地拿出来,还没有看清是谁的号码,已经被他一把夺过按掉。

他冷冷地盯着我,侧身坐在桌上,这样的姿势简直惊人熟悉。我努力地想起来,自己和他是一样的,当然,因为是他给的习惯。

我默默地猜测他会说些什么。可是我知道自己永远都猜不到的。

“杨剑情的车开得还是那么烂吗?”

我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天晓得,到死我都不会捉住他的心思,就像他同样捉不住我的。

“他再没开过车。”我淡淡地回答,“遗憾吗?当年他居然没有那个荣幸撞死我。”

他骤然俯身过来,死死地盯住我额头上的伤痕,他的呼吸一缕缕拂过我的皮肤。半晌,他肯定而冷漠地说:“沉香,你是故意的。”

我不理睬这句话。

“你是故意的。”他突然大吼,“你早就知道你我有一天会再见面,你存心要我亲眼看看这道伤是不是!”

我微笑,“别自作多情。”

他猛地抓起我靠近他,近得似乎连睫毛都已相接。他的气息在我脸上吹拂。我狠狠地盯住他,这一刻我没有半点畏惧。白痴。我们都是一样的。我们实在太像了,像得在某些时候可以熟知彼此每一丝呼吸的含义,预料彼此每一根睫毛的颤动。可是更多的时候我们愚蠢得甚至认不清彼此的容颜。这就是我们。苏艾晚和程诺。两个永远不会原谅彼此和自己的疯子。

他慢慢地扼住我的脖子,我看着他,仍然忍不住微笑。我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你到底是哪个学院的?”

程诺猛地把我摔回椅子上,冷冷地说:“商学院。”

“你真的是校学生会主席?”

他坐回原处,突然变脸微笑,“我已经大三了,小妹妹,叫声师兄来听听。”

“你跳了一级?”

他不回答,“还想问什么?今天实在是个好日子。”

我终于鼓起勇气来,“你去过书库?”

他骤然沉默,无疑代表了一切。我盯着他的侧影,那真的已经不是十六岁男孩子的模样。当年细弱而不自信的轮廓,飞扬纵横中又难免微微踌躇的微笑。此时此刻坐在我面前的这个人,冷漠的姿势,清净凌厉的面容,笑起来微微掩饰住太少人看得出的残酷。我甚至相信他可以做出一切事,包括我敢或不敢预料和期待的。

他早已不是当年的程诺,就像我已经不是从前的苏艾晚。我们两个人,一样的背叛和流离失所,谁都不能够被宿命轮回坦然接纳。我们都是天谴的妖怪,吸血鬼的同类,只不过我们酷爱的是彼此伤害。

我已经不需要其它答案。我站起来,又被他一把拉住。

“你给我过来,沉香。”他命令。

我用力甩开,面对面看着他,我问,“那么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突然拉过我抱住,我用力地一拳打过去,他一动不动地撑住,只是眉头狠狠一皱。

“你他妈的去抱那个女人好了!”我大叫。

他一掌掴在我脸上,眼神里似乎同时爆发雪崩与火山,冰和火的灼烫伤害以一种异曲同工的姿态疯狂汹涌。他也怒吼,“那年我十六她二十六,你不去怪她反而来怪我!”

“早知道我那一次就杀了你。反正当时我也只有十五岁。”

我不假思索,根本只有依靠直觉,我和他都是。这是缠绵整整四年的噩梦,一旦拔开瓶塞,暗色的烟雾通常都会以最直接的方式升腾而起,幻化出我们心中最安静和残忍的精灵,百无禁忌地扫荡一切。

“早知道那一天我就不会去你家里等你。”他的脸孔已经痛楚得扭曲,从他的瞳孔里我清楚地看到脸色惨淡如纸的自己。

“苏沉香,你就是习惯了要我等待。这就是你希望等来的一切?”

“那么你们就在我房间里……”我哽住,突然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你和我表姐在一起!”

他的表情刹那间死寂,仿佛一瞬间被石化。那样的瞬间,当时的刹那,在我笑着推开门的刹那,他脸上的表情。

我几乎站不稳,他到底还是扶住我,让我坐下。

他终于低声说:“她给我下了药。”

一个二十六岁的女子,懂得这样一些成人的无聊把戏并不希奇。可是对于十六岁的男孩子呢?

我冷笑,“拜托你找个不太科幻的理由。”

“要我把当时的化验报告给你看吗?”他也冷笑,“那倒真的是份证据。如果想要起诉某个人的话。”

“继续啊,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然后再来指责我蓄意伤人!”

他猛然扯开自己衣领,露出左肩上一片伤疤。惨乱纠结的褐色痕迹,皮肤粗糙的愈合,血管接驳的痕迹,大面积的疤痕布满他的肩颈。

我咬紧嘴唇,眼神无法离开。我已经呆住。这是第一次,我看到了他的伤疤,由我亲手造成。

我们一样致命。

他一手拨开我的头发,露出那道长长透进发间的伤痕。那一处伤口。杨哥的车撞上了我。那一日,那个十五岁的女孩疯狂地奔出家门,被驰来的他撞个正着。唯一幸运的是,那是他第一次正式驾车,略缓的车速留下了我的一条命。

“为什么。”他盯着我,“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挥开他的手,“我怎会知道?”他看着我,冰冷的神情微微颤动,欲言又止。

我无力地靠上椅背,“你到底想要怎样呢?程诺。你和我,我们明明已经毫无瓜葛。”

他听完之后轻声冷笑。我沉默半晌,不由自主地也笑起来,笑声叮铃近乎神经质。我明白,他也明白,这件事从来不曾结束。从我们再次相见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已重新开始它诡异匆促的流转。从前的一切,眼前的一切,我们根本已被四年前的刹瞬光阴轧制成精致而落寞的标本。那一个惊心动魄的时刻。我和他,我们两个人同时被岁月中突如其来的遮断剥蚀得体无完肤。可是我仍然眷恋他,无法抗拒,被他迷惑和掌控,一如往昔。

程诺。我唯一的承诺。

“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我说,“这能否令你安慰。”

程诺的脸色寒白,他俯身注视我的眼睛,突然冷笑,“那么,你以为我还拥有什么?

苏沉香,这四年,你输了多少,我就输了多少。你难道还以为我会比你轻松自在?”

他不给我讲话的机会,径自说下去,“沉香,你还是那样任性和自私。你没有变,可是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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