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辞树(20)

作者:vagary 阅读记录

我默默地走过去,不回答。

他站在那里等我,轻轻拍了拍我的背,说:“我们走。”

靳夕沉默起来,冷落了他一个星期之后,我终于得回脆弱的宁静。他找不到我。那是真的。不接他的电话,按掉他的手机。下课后,安然,或者毕罗准时过来找我,把我带到程诺那里,丝毫不给他讲话的时间。

我像一只活生生的人偶,被那个人远远地提着线头左右牵动,似乎连笑容都没有分寸。

毕罗极其奇怪,他好奇我同程诺的关系。

“他怎么收得你这么牢?”他笑问。

我苦笑,我怎知道。可是程诺,如果他有那个能力,我相信他更愿意把我锁进记忆的琥珀屋里,自己带着置身事外的超然和身临其境的痛楚,在变幻的光彩和无穷的孤寂里遥看我一日日地枯萎。他是不是真的想这样做呢?如果他可以。

毕罗笑说:“认得他这么久,他一直是一个人。我还以为他这四年不打算找女友。”他凑近我,悄声问,“你怎么认得他的?”

我不说话,只平静地微笑。说给他听,他也不会明白。

“有时候我真有点怀疑他是gay。”毕罗悄声说。

我一怔,然后大笑。

程诺。可怜的人。

“当然了。他当然不是。”毕罗被我笑得很窘,撇开话题说:“可是他对女孩子的态度。哼哼。”他挤眉弄眼,“小妹妹,说出来不怕你生气。三年来倒追他的女生也多得够人瞧的,你真的不是最出众的一个。”

我微笑。他不明白,怎样他也不会明白。

“程诺那种态度。呵,该不该得罪的也全被他给得罪尽了。这小子,我还以为他心有多高,仗着自己出色,就可以随便挑拣。”

我笑着接口,“结果不过是拣到我这么一件次品。”

毕罗脸色大窘,急忙缓口,“你自有你的好处。”

我笑,我哪有什么好处。程诺,他不会不知道。在他眼里,我根本不是个可以言笑容与的女孩子,一如在我眼中,他亦不是靳夕一样可以同我谈笑风生的男孩子。我们对彼此而言都已不是常人。

我不知道如何形容这种感觉。但我知道他同我一样。我们没办法抗拒这样一种力量,茫然而沉厚地将我们胶结在一起。无论他对我做了些什么,我都没力气没理由反抗。正如无论我对他做些什么,他都不会计较不会分辨。

我们已经不是从前那两个年少的孩子,一个稚气,一个懵懂。宿命纠葛,没有什么能比伤害更有力地把两个人捆绑在一起,喜欢不能,爱亦不能。

毕罗说:“就在上个学期,大二的一个女孩子紧紧地跟上了程诺。真是的,那孩子做尽了功夫,程诺就是无动于衷。”他睨我一眼,见我声色不动,才放心道:“我就亲眼见到过一次,就在这办公室里,只他们两个人,那孩子也是太放肆,居然自己蹭到他身边去撒娇。”

毕罗苦笑,“软玉温香,投怀送抱。换了我说不定乐成怎样。”

我大笑。

“谁知程诺那小子居然一个耳光就甩过去,当场把那孩子打得呆住。当时我正好突然进去,看得一清二楚,吓得半死,马上装作什么都没看到。那女孩子大小也是个学校里风头够劲的人物,程诺这么给她没脸,被外人知道,她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有人轻声叩门,“谁在练习口才?”

毕罗脸色一白,跳起来就逃,不忘对我做了个鬼脸。

他站在门前,冷冷地看我。

我靠在沙发上,看着他,突然问,“你想关我多久?”

他沉下脸不理我。

“我大一,你大三。你想要我接下来这四年每天都困在这间屋子里吗?你能关我多久?”

他摔上门,脱下风衣扔到我身边,神情绷紧,“能关你多久,我就关你多久。苏沉香,你想和我讨价还价吗?”

我无可奈何地笑,“我还以为是我疯掉了。”

他走过来,突然伸手拉住我的长发轻轻摩弄,“你怎么留起这么长的头发。”

“我喜欢。”我不给他讲话的时间,“从前不喜欢,现在喜欢。”

他眼神阴郁地看着我。我知道他会猜测下句。人会变。从前不喜欢的东西,现在可以珍如拱璧。

从前喜欢过的东西呢?

“沉香。”

我盯着他,“你说过给我时间。”

他突然软弱下来。我感觉得到。他没有丝毫变化,可是眼神中的凌厉骤然黯淡。他纵容了我,过分地。如今他也意识到这一点,他已经收不回所有的承诺和时间。

他突然轻声地说:“她是你姐姐。”

我大脑深处的某根神经骤然刺痛,尖锐地逼入清凉脑海。我尖声问,“你说什么?”

他坐在我身边,垂下头,“她是你亲姐姐。”

“你疯了!”我扯住他衣领,“程诺,你脑子有毛病了!”

他利落地扣住我手腕,盯住我,声音是一贯的寒郁低沉,“沉香,你冷静一点。我知道你已经猜到。现在你给我接受这个事实。”

我用力挣扎,挣不开他的手,我大叫起来,低下头狠狠咬他一口,他负痛放开我一瞬,随即又飞快地抓住。我大叫,他突然抬手,似乎要给我一耳光,却忽然犹豫,终于放下手。

我慢慢冷静下来。

程诺盯着我,半晌放开了手,冷冷道:“还真是伶牙俐齿。”他的手背上印出我的齿痕,很深。

我坐在那里,只觉得一切空荡荡毫无依凭。我的眼睛看不到一切,我的手指碰不到一切。谁对我许下过诺言?谁的话是真?谁的话是假?为什么。什么才是真正属于我的。是生命还是灵魂?我的一切都已残缺。谁都可以同我分享同我争夺。我没有守护的能力,连自尊都可以一败涂地。

我大声痛哭起来。

他坐在我身边,我知道他看着我,犹豫着,迟疑着。终于我感觉一只手放在我肩上,慢慢地揽住我,让我的头靠在真正温暖坚实的地方。

我耐心地在他怀里哭泣,一塌糊涂,毫无余地。有什么好顾忌呢,既然他无所不知。

“她对你说的?”我断断续续地确认。

他默默点头。我坐直,他随即放开我。

出乎我意料地,他慢慢地点起一支烟,忽然又捻灭。我抢过来,手指颤抖着又点燃。他看着我,从我手里拿回来,细细的青色烟雾辗转升腾。他慢慢地吸了一口,轻轻地吐出。烟草温暖而躁动的气息,带有丰郁华美的不安感,这一刻却让我平静。

我慢慢靠在他身边。

“她叫檀香。我叫沉香。她大我十一岁。她的名字,是她妈妈取的。我的名字,是我妈妈取的。她是我亲姨妈的女儿啊。”

他轻轻叹息,“你妈妈没有你这样多愁善感。”

“没错。她和我姨妈从小争到大。论起事业、家庭,看在别人眼里到底都是她占了上风。姨妈给表姐取名檀香,她就叫我沉香,刻意地要我名贵过她一筹。

我妈和我爸,所有人看来都当真是佳偶天成。结果却落了个这样收场。我从小就觉出姨妈的奇怪。她没嫁过人,却生了我表姐。她们一直住我家里。像家人。可是这总不能算是正常。爸对表姐极好,妈对爸却始终有种古怪态度。说不上是若即若离,还是不屑。我知道爸的生意也是借妈不少声名,还以为是妈向来骄傲,何况他们两人从来没有在我面前吵过架,简直,现在想想,真的是相敬如冰。

怪不得,我从前听人说我爸和我妈结婚之前,他是和我姨妈在一起。檀香,她果然是我爸和我姨妈的女儿。怪不得,怪不得我妈那样对她对我,她百般努力,盼着我有出众本事压得过檀香,为她出这一口气。”

“你表姐不是这样说。”他轻轻地说,“她只说,你妈妈太强悍,从她母亲那里强夺了一切。作为她,没有理由不去为她妈妈报上一箭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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