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梦录之蝴蝶·上篇·逆水长游(15)

作者:vagary 阅读记录

那女子穿银色长旗袍,窈窕秀致,眉目清凉,神情却佻达不拘。男子着中式礼服,眼神中有几分狡黠可爱神气,乍看去仿佛年少孩子。

粟非怔怔地看了半晌,回头注视桑其。

他突然明了。

桑其的容色,像足了照片上那新婚女子。而她的一双眼睛,神气和方才的男子,照片上的男子,都别无二致。

“桑桑……”

桑其看着他,微笑一下。“他们都不在这里。

两个人都在韩国。我爸爸妈妈是做旅游业的天才。

真想不出他们怎么可以遇上的。两个都那么喜欢四处乱跑的人。“

“……”

“别摆出那种脸色好不好?”桑其笑。

“我又不是孤儿,又不是不快活。”

她轻轻拉住粟非的手,安慰地。

粟非的脸上一热,可是任她拉着。两个人,他忽然觉得自己才是比较抑郁和孤单的那一个。

可是,为什么呢?

“吃晚饭吧。”桑其叹息似地说了一声。

她走进厨房里去,然后抱怨地叫了出来。

“搞什么,White,连点甜食也没有。简直要我的命了。”

她探头出来。“粟非,你自己随便坐,四处逛逛也好。

我再做个派。”

“不要麻烦了吧。”

“怎么可以?”桑其笑笑地说。“我们家的人向来没有薄待客人的习惯。”

“客人?”粟非闷闷地。

桑其大笑,笑音清亮恣意,听过去仿佛一无牵挂的样子。

只是,真的有理由笑得如此无忧吗?

粟非闲闲地在房间里转了几圈。

这是套三房两厅的公寓。位置是寻常人可以公认的好,想来应该昂贵。

粟非信手推开一扇门,他运气不错,里面是书房的样子。齐壁高两排钢骨书架,磊着满满的书。

房间里铺浅灰色羊毛地毯,踏上去步履无声。

窗帘亦是一式的浅灰颜色,厚重绸缎闪烁微光,长长地垂下无半点点缀,极干净优雅。

一张大号写字桌上堆满杂乱无章的纸页,远看过去仿佛是些字画。

粟非好奇地走近,看过去。

满桌上堆着的是设计图,有新有旧,有成稿亦有废纸,如山如海,满坑满谷,全系样式别致的男装图样。

粟非顺手拿起一张,看见图纸右下角的字迹。

相别于满纸流利的英文注释,那是一个笔法凌乱却不失秀挺的汉字签名。

萧。

粟非愣住。

他匆忙地放下图纸,转身离开。

粟非,他并非八面玲珑的男孩。正相反,他是个没半点心计的人。

更无一丝一毫那本是他郑重所需的,敏感。

否则,会少受一些伤害吗?

“红豆派。”

桑其微笑,放下盘子。“试试我手艺如何?”

说老实话,粟非并没有食欲。可是望着桑其的笑容,他没有理由不说一句“美味”。

“表情不对哦,粟非。”桑其看着他。

“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啊。”

桑其自顾自地把食物盛到盘子里。

“你并不需要隐瞒什么,粟非。”她微笑。

“你的问题,你的好奇,你想说什么?也许是我可以回答你的。也许不是。

对我,你仍有疑问,不是吗?

可是又不知道从何问起,对不对?“

“桑其。”粟非轻声说。

“什么?”

“你是桑其。”

“答对。”

他点点头。“这样就可以了。”

然后他埋下头吃东西。

桑其看着他,突然淡淡地笑起来。

粟非,原来你也并非一无所知。你,已并不只是那个单纯羞涩的男孩子。

是你改变了。还是我注视你的眼光,已经不同于前?

可是这并非我一心期待的啊。

“桑桑。”

“What?”她抬起头。

“你哥哥叫什么名字?”

“这个,有必要吗?”

“……那么我应该怎么称呼他?”

“叫哥哥就好了。”桑其笑。不意外地观赏到粟非红白交替的脸色。

好吧,既然你已有了这样的问题。那么我会满足你的疑惑。粟非。

可是,在我已经清楚看见而你还为之懵懂的某一个未来里,你不要为这一刻后悔。

我,已经给过了你机会。

“遣怀。”桑其说。

“他的名字是,遣怀。派遣的遣,胸怀的怀。

所以我叫他White。“

“桑遣怀?”

桑其不置可否地微笑,并没有说什么。

“想听音乐吗?”

桑其坐在粟非对面,闲闲地切着一只橙子。她递给他一半。

“……可以吗?”

“什么?”

粟非腼腆地注视着她,手指轻轻揉动着橙子。

“桑桑。”他说。

“我想听你拉小提琴。”

桑其有一刹那的怔忡,然后她微笑的一如往日。

“我只怕邻居会投诉我在家里做木工。”

粟非。你已经耗尽了我全部的往事。

我想,我并没有做错什么。

你也没有。

所以,一切都只能归于巧合。是,或者不是?

那么就让我们开始吧,既然我们已经选择了结束。

“说说看吧,想听什么曲子。不过我会拉的曲目可并不是很多。”

“……泰绮丝冥想曲。好不好?”粟非带点恳求的味道。

“真会点。”桑其笑。“这也是我最喜欢的曲子。

那么,要开始喽。“

泰绮丝冥想曲。

是马斯内的歌剧《泰绮丝》中的一首间奏曲。向来是小提琴者的钟爱。

歌剧《泰绮丝》描述的是公元四世纪的埃及,发生在美丽的妓女泰绮丝,与引领她走上信仰之路的年轻僧侣阿塔纳耶尔之间的凄丽爱情悲剧。

泰绮丝冥想曲,就是描述泰绮丝心境的曲子。

它在讲述的是:喜悦,迷惑,悸动,宽慰,以及……

爱。

为什么要点这一首曲子呢,粟非?

是为了证明,你已不再是那个等待着,沉静着,被动着的你了吗?

可是我可以拉给你听。

因为,不会再有下一次。

就算是我,桑其,也可以允许自己落败这一次。

只是游戏最后的赢家,一定要是我才可以。

粟非怔怔地望着桑其。

她是桑其吗?真的是?

那个已经一起走过了三年光阴的女孩。

并不是眼前的这一个。

在他面前的这个女孩,碎发飞扬,清艳迷离的眼神,稍纵即逝。

她的指底,可以流泻出那样美丽的乐音。

那样放肆的近乎妖冶,然而清亮执拗的声音。真的,是从那个平淡而优雅的身体里,灵魂里,弥漫开来的吗?

桑其?

为什么你可以不再是你?

为什么,我总是无法看到你,真正的你呢?

为什么?

因为……天注定吗?

桑其,你是个整个身心都流动着乐音的女孩啊。为什么会放弃了小提琴呢?

在这一刻,你已不是我的桑其。

你有太多的迷宫。而我,怎样才能成为其间徘徊宛转,来去无忧的那个人?

你是一张璇玑图,是千古的迷惑和冰雪聪明。可是,我可是那个知音之人吗?

我可不可以懂你,可不可以绎得出你心头连绵不绝的回文长诗。

她轻轻收起琴弓,乐声清婉低扬,终于消失。

“The end。”桑其轻声地说,放下小提琴。

她坐到粟非身边,神色有些低迷。

这一刻,她看上去像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得到了一切,之后怀疑起整个世界。

她有任性的神情和纯净无争的笑容。

是那样不调和的气质,可是闪亮在同一张容颜上。

她仿佛有些疲惫似的,微微合上了眼睛。

“不要给我你的感觉,粟非。”她轻声说。

“……为什么?”

她合着眼睫,像一只优雅无言的鸟收起了翅膀,疲倦地,不问世事地栖息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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