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慕(118)

作者:清香橘 阅读记录

真正的爆发,是在第一天吃饭的时候。那时尚且年轻的江爸江妈清早起来杀鸡杀鸭,费劲心力地做了一桌子菜,那是他们过年都舍不得吃的东西。

但少年只是厌恶地看了一眼,任旁人怎么劝说也不肯坐到桌前。

他当时撇着嘴说了一句:“看起来脏兮兮的,是人吃的吗?”

江南气得涨红了脸,二话没说,从柴房里挑了根最粗的棍子,无声无息溜到他背后,闷声给了他一棍子。

“砰”地敲在他肩膀上,力道挺重,但少年只是跳起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两人的梁子就算结下了,之后的几天里,整个拍摄现场鸡飞狗跳,充斥着他们的争吵。

江南回忆不起那些鸡毛蒜皮的细节,但她记得岑君临走的时候,好像变了个人。

他安安静静地跟他们同桌吃饭,吃相十分斯文,没有再挑挑拣拣,甚至还低声说了句“好吃”。他紧紧绷直的唇角,偶尔也会悄然扬起,心情特别好的时候,还给了她一颗甜甜的巧克力。

离开的那一天,江南竟然颇为不舍,问他:“陈军哥哥,你还会来看我吗?”

岑君弯腰,伸手在她头上拍了一下:“好好学习就来看你。”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约定。

江南真的有好好学习,但他并没有再来看她。

忆起这些往事,她心里并不痛快,虽然也有忍俊不禁的时刻,但更多的是一种惆怅。

她那时并不知道,岑君是怀着怎样一种心情被父亲从繁华都市送到了陌生的乡村里。

他当时一定充满痛苦和孤独吧。

或许是傲慢了些,但并不是个一无是处的坏孩子。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江南只扒了几口饭,就没什么胃口了。她觉得心里堵得难受,有一肚子话想说,却不知怎么开口。

六月的晚风带着凉爽,吹拂着她的发梢。江南躺在爷爷留下的摇椅里,抬头望天。

繁星密布,灿似银河。

她突然想起了岑君的朋友圈背景,点开一看,照片下缘有着模糊的树影和山形湖面。江南举着手机往屋后走,在一处山坡上,找到了相似的轮廓。

十几年过去,树只是长高了一些,山水都没有变。

那一瞬间,她想起了这张照片,是他们俩吵完架之后,岑君来找她道歉。

然后两个人躺在山坡上看星星时,他随手拍下的。

——“重要的是,一起看星星的人。”

原来,她就是那个人啊。

江南顾不上泥土会弄脏衣服,像八岁时那样躺在山坡上,抬手取景,拍下一幕星空,给岑君发了过去。

她心情太复杂了,不知道说什么,便什么都没有说。

但满腔都是柔情,暖烘烘的一片。

可气的是,岑君居然只发过来一个“?”,然后极其不解风情地问她:【你很闲?】

江南咬着牙回了一句:【嗯,在家没什么事做。】

然后岑君说:【没事可以睡觉。】

“……”江南气得跺脚,肚子竟然也不争气地叫了两下。

大概是晚上吃太少了吧。

这么一想,她赌气地回了一句:【太饿了,睡不着】

岑君这次回得稍微快一点:【没吃饭?家里没米了?】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男人嘴真毒。

江南装可怜:【有米,但我爸妈忙着干活,没人给我做饭。】

她以为这样说,岑君一定会很心软,没想到男人极其绝情地回道:【你伤的是脚】。

“……”江南恨恨地关掉微信,回家了。

她甚至当场发誓,再也不要理岑君。

第94章

饿着肚子睡了一晚,第二天起来时,心情更加不好。

江爸江妈已经出门干农活去了,她顶着乱蓬蓬的头发打开堂屋的大门,打算去小茅屋里洗漱。

刚开门,就看到水泥坪里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形高挑,背影修长,像一颗姿态挺拔的松。白色衬衣带着银色纹路,在初夏的阳光下散发光芒。身边放着一个行李箱,跟他的大长腿靠在一起,显得无比秀气。

“……”江南目瞪口呆,当场石化。

男人转过身来,神情傲娇,淡色的唇角轻扯道:“你就是这样欢迎客人的?”

江南还是没动,甚至连嘴都忘了合上。

她实在太震惊了,怎么也想不到,昨夜那个冷漠得跟山巅上的冰雪一样的男人,竟然隔了一夜,就出现在了她面前。

那可是跨越千里的距离,他一定是披星戴月、彻夜赶路才能这么快到。

男人眉眼清亮,气质卓然,丝毫看不出风尘仆仆的迹象。

但他衬衣下摆的微微褶皱和行李箱滑轮上的泥土,却显示出这一路辗转颠簸的痕迹。

江南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赶过来,仅仅因为她开玩笑地说一句没饭吃吗?

还是他……

也有一点点想她?

如果说,她受伤时,岑君的贴心照顾只是出于旧时的情谊。

那么他这次到来,无疑说明,他对她还有一些别的情愫在里面。

江南心情陡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逆转,即使岑君依旧冷着一张脸,但她知道,他只是刀子嘴豆腐心而已。

或许,他已经悄然原谅了她吧。

江南反应过来以后,迎上去接过他的行李箱,把他带进了堂屋里。岑君抬头打量了一番,像在与过去的记忆做比较,末了总结一句:“变化不大。”

确实变化不大,只是中间修葺过一次,比十几年前稍微干净一点。

还添置了一些家用电器,电饭煲电水壶之类的,比过去方便不少。

江爸江妈提着锄头和竹筐回来的时候,看到岑君皆是一愣,然后笑出一脸皱纹,责怪江南:“有客人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都没准备菜!”

江南很冤枉地瞪了一眼岑君,岑君神色自如地接过话头:“伯父伯母好,不用那么麻烦,随便做点就行。”

江爸江妈口里答应着,还是搂起袖子去杀鸡宰鸭了。

且不说岑君是他们女儿的救命恩人,就凭着上次去坛城他的贴心陪伴,也该做顿像样的饭菜才行。

老两口为人朴实,把家里能杀的都杀了个遍,田里刚冒尖的绿叶菜也给掐了回来。

岑君也很给面子地吃了两碗饭,边吃边夸他们厨艺好,还说自家种的蔬菜比城里买的甜。

江爸江妈被哄得笑开了花,偷偷看了女儿好几眼。

他们才不信女儿说的只是顺路经过,这穷乡僻壤的,去哪儿才会顺路呢。

江南垂眸想到岑君第一次来他们家的样子,不禁偷偷瞄了身边的男人一眼。

岑君似是感受到她目光里的戏谑,脸上竟神奇地飘过一丝红晕。

两个人腿挨腿地坐在小方桌边,记忆却不约而同地奔赴从前。

十四年的时光飞逝,外面的世界早已翻天覆地,这里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变。

一餐饭吃得其乐融融,虽然江爸江妈并没有认出这个男人就是当年来拍节目的少年,也不知道他们两人之间的暧昧感情,但就是觉得这个小伙子挺投缘。

尤其是他一口地道的岖州话,沟通起来毫无障碍,甚至把这拗口难听的方言变得格外顺耳。

他们哪里会知道,这是岑君专门请老师教的。

江南每思及此,都会眼角微湿。

饭吃得差不多,江爸跟岑君碰了下杯,抿了一口自家酿的谷酒,终于鼓起勇气试探道:“小伙子在坛城待了这么多年,现在工资应该够养活自己吧?”

岑君诚实地点头:“够了。”

似乎觉得这话还差点意思,他又补了一句:“养活一家人也绰绰有余。”

江南怕他穿帮,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接过话头:“爸!你问这些干嘛,一个司机嘛,能挣多少,够吃够穿就行了。”

岑君被“司机”两个字,噎了一下,心有不甘地瞪了江南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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