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河图(37)

作者:陈加皮 阅读记录

阿戊缓缓屈膝,跪在地,脊梁弯低,双手合十贴于额前。

阳光轻抚他的背,久久无声。

雁洄,从我在这个世界睁眼,我又再次感受到,生命这样的伤痛……

雁洄明白了,他消失的这段时间都在这里。

炎夏无法停尸太久,葬礼很仓促,备些金银香烛,一副薄棺,墓址就选在土屋旁。

遗物不多,阿戊整理完,独拾出一块瑶锦另放。

先烧的床架和木桌,火焰乘风,映亮了小片阴霾之地。毕剥声连连,火烬升高又坠落。

阿戊往火里扔阿婆的衣物,暴烈的火光染覆他身上麻衣,像在与他亲密。

雁洄看向土丘前的木碑,碑上文字像瑶锦的绣纹。

阿婆名叫尤望云,生无挂碍,享年百岁,喜丧。

雁洄的眼睛忽然湿润。

对生死存敬畏之念,此刻的阿戊,至少诚恳。

所有事做完,已经是深夜。

新的土丘,旧的土屋,面向他们离开时的路。

无尽黑夜里,那更像是一种守望。

雁洄包了黑车,和阿戊一起回家。

车窗关不紧,清凉的风送进来,掀动阿戊膝上叠得工整的布料一角。

那是一块瑶锦,或许是尤望云的遗物。上面绣纹复杂,密密麻麻,排序不规整,占了很大篇幅。

雁洄第一次见这样的瑶锦,以往这些手工品都还会绣上花纹,作装饰也含有祝福的寓意。

路况不好,夜晚常窜出小动物,司机驾驶很认真。

车里只有被窗缝挤出来的风声。

雁洄倚靠座椅,开腔:“我今天花了很多钱。”

“我会还你。”

“我的钱柜账目不对。”

“我会还你钱。”

雁洄好奇,“怎么还?”

阿戊答:“看铺。”

想起他以前做的亏本生意,雁洄说:“你还是先熟悉店里货物吧。”

“好。”

“对了,”烧遗物的时候,火光照着清晰,雁洄才看到阿戊额头伤疤,“你这里……”

阿戊抬手摸到她所指之处,说:“是你踢的。”

“哪有的事?”雁洄的脸一下子热了。

阿戊淡淡地解释:“在水里踢的。”

雁洄恍然,原来在九顿水底借力的硬物,是他的额头。她假意看窗外,掩藏脸上的不自在。

“就……用钱抵消了……”

阿戊很轻地应:“好。”

*

“高访,我看你是魔怔了!”

“雁洄,我就问问,你怎么了这是?”

“给我滚。”雁洄将高访赶出渔具铺,关门。

高访侧肩去挡,手臂趁势伸进门缝,赌雁洄不能往死里关。

“你这样拒我在门外,也不说清楚,连道歉的机会也不给。”

雁洄冷冷地瞪他,“你上门这趟,五成的风声坐实到七成,你要我怎么说?”

“我本就三天两头上门的,现在避着走,不是更此地无银吗?”

“那你又拿那番言论质疑我?”

高访哑然。

外面传闻铺天盖地,说雁洄是阴生子,沾邪祟,搞邪术,才会在家养了这么个诡异的男人。然后各种眼见之实就冒出来:谁在哪条路看到过男人浑身是血,死尸一般躺着,却又能开口说话;谁又在巴独村看到男人独自进山,就在失踪人士最后出现的位置。就这么恰巧,传着传着逼真得很。

连所长都暗示高访,可以假借寒暄问讯。

头回见雁洄这么气,高访有点怵,“那我道歉?”

雁洄攮开高访,势要关门。

高访料定她不会这么狠,手扒住门框,就不让。

雁洄推门扇往后,高访以为策略奏效,谁知她猛地用力,那架势是要轧他的手臂!

好在阿戊及时阻止,撑开门。

高访跳进铺里,惊心地拍胸口,没好气地说:“你这个人,怎么听不出话里好歹呢?”

高访从未怀疑过雁洄,他只是不信任来路不明的阿戊,至今他也猜不出雁洄留下阿戊的用意。

雁洄站柜台里拨珠子盘账,气度平定,仿佛刚刚的狠样是幻觉。

“山魈吃人这事,你们派出所立案了吗?”

“当然。”

“那你怎么不去查案?”

高访努嘴,“这种明摆着的命案,是他们公安职做的事,我一个外聘的有什么立场。”

记完一笔账,雁洄上下一抖算盘,珠子复位,她边拨边问:“你见过山魈吗?”

“当然!我姨母家婆婆的妯娌的三叔公见过,身壮臂长,站直起来足有两米高!”

“我问的是你亲眼所见。”

高访悻悻摇头。

账算完,雁洄收算盘,“每年旱季我和阿巴都要深入七百弄,从地下河源头走到出口的青水村,去描绘更正地下河图,野外露宿常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事物也碰到过,就是不见什么山魈。”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