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河图(74)
春巫转眸子,撩起眼皮看雁洄,“你是瑶族哪个分支?不缠发戴帽,瑶服制式也不伦不类。”
这姿态要多傲气有多傲气。
这类圈地为禁、不与外通婚的瑶族,着装保持自身民族的特点,不像现在的瑶族常服都改良了。
雁洄头回这么吃瘪,捏着双拳忍,只回:“布努瑶。”
多的一句不想解释。
“哦~”春巫长调一拖,浓浓的高姿态。
有求于人,雁洄知进退,但她郁了满腔的闷气。
此时,阿戊挡在雁洄身前,手扶着她肩膀,带她坐好。自己则拉个蒲团坐正,挡住了雁洄半个身子。
颇有种“冲我来”的意思。
“春巫,坐下谈吧。”
春巫没再刁难,坐好,但仍扬着鼻孔看人。
能穿越屏障到来的人,如身无恶息,那将视为是神的指引,是五海瑶的客人。她本就该允诺的,不过破巫境太废心神。
“你们不是五海瑶,哪里得的降女巫言?”
阿戊实回:“朋友给的。”
“什么名字?”
“尤望云。”
听辈分得有百岁了,替寿终正寝的降女破巫境,也算有德。春巫放低一分姿态,说:“你们且等两天,我需要花时间准备。”
闻言,阿戊道谢。
春巫又问:“今晚要分别备住所吗?”
阿戊不需要睡眠,就说“一间够了”。
“哟!”春巫暧昧地扫两人一眼,说,“跟我走吧。”
出了寮棚,雁洄才发觉四周好安静。没有虫鸣鸟兽,连瀑布的拍击声都隐没了,可依着昏光,她瞧到溪流明明还在流淌。
下了木梯,阿戊发觉雁洄没跟上,转身喊:“雁洄?”
“来了。”雁洄直觉奇怪。
春巫冷不丁停住,幽冷的声音响起,“你是雁家人?”
*
寮棚里没有床,都是直接铺凉席,硬邦邦地睡。
雁洄没有认床的毛病,但身下硌得慌,她时不时翻身,难眠。
“睡不着吗?”
阿戊的询问和着脚步声,雁洄见他的身廓放低,盘坐在凉席旁。
“阿戊,”雁洄调整个还算舒服的睡姿,低声说,“那个春巫,我不太放心。”
“她答应了,就会为我们开启祭祀台。”
“那开祭台前呢?”
阿戊没出声。
彼此心里都清楚,怕有变数。
“阿戊,”雁洄又说,“你还记得今天在溪边,那位阿婆杀鱼……”
“雁洄,该睡了。”阿戊知她聪明,已经猜想到五海瑶的处世章程,便打断谈话,抬手轻拍她肩部。
雁洄蹭近阿戊,“嗯”了声,闭眼酝酿睡意。
这瑶寨处处透着诡异,白日各种声音正常,夜里却安静得像处在瓮中,空间像被什么曲隔开了。
心思放轻,雁洄渐渐进入梦乡。
一夜好眠。
雁洄睁眼的一瞬,瀑布的奔流声传入耳朵,紧接着是鸟叫虫鸣,再是村寨居民活动的动静。
看清四周,都是赭色的木板。
阿戊不在。
雁洄起身走出寮棚,溪边聚着女人和孩童,男人们应该劳作去了。她走到溪边,掬起清凉的泉水洗脸,整理仪表。
下游有人抓了一只鸡,提刀向鸡颈,手腕一收,鲜血喷涌。
雁洄怔怔地看着那人处理好鸡毛,破腹拽出鸡喉管,满涨的一包稻谷未消化。
昨天引路的妇人端来早餐,早餐有粟米和鸡汤。
人都只吃粟米,待宰的鸡吃的却是稻谷。
雁洄一点食欲也没有,但也干净地吃完。端碗下梯,阿戊不知道从哪走过来,接过碗拿去不远的寮棚放好。
还没来得及问他去了哪儿,说等两天的春巫出现了,嘴角携笑,看人的眼神含着深深的探究,先前的傲慢几乎没有了。
“雁家人,擅绘地下河,可寻溺亡者。”春巫用轻佻的语气念出这句话。
见识过五海瑶的诡异,春巫道出雁洄的底细,雁洄也只是理所当然的平常。
春巫见雁洄神态自若,声调扬起,“说起来,你与我一族也有渊源,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阿戊异常沉默,出神地凝望着溪流之上飞散的水汽。
雁洄不想绕圈子,淡淡地瞥春巫,“要我做什么?直说吧。”
春巫掩嘴轻笑,语调越发的不阴不阳,“当然是寻溺亡者。”
听得雁洄浑身毛孔发凉,她眼神指寮棚,“进去说吧,我站得累了。”
进寮棚,雁洄坐凉席上,阿戊在她右侧坐下。
春巫则随意坐地,面向雁洄,“既然你不想听废话,那我就直说了。我们五海瑶崇拜自然,得其庇佑,从创世之初便遵循取、与的行则,遏制本欲,才能安存万世。你向我取‘入祭台破巫境’,也该与我‘寻溺亡者’,这是自然生息规律,也是外界所指的等价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