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雨慆慆浥尘心(56)

作者:风青末 阅读记录

朝浥被挤在小厮和官兵混杂的人群里,听母亲的话将头埋进胸口,再也不抬起来。

有无数的思绪如同阳光下细碎的尘埃在朝浥周围纷飞。

我是朝家的逃兵,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逃兵,爹娘和哥哥会怎么样,我是逃兵,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福堤也会死,我是逃兵……

朝浥穿着裤脚有补丁的外衣,胃酸蚀着胃,一路向上蚀到了心,空无一物的呕吐敲碎了胸口的骨头,雪纺里衣压着他的皮囊,压弯了他的膝盖。

太阳多大啊,人间多惨啊,什么是真的呀?

朝浥站在倒座房前的人堆里,看见爹和哥被戴上枷锁,看家娘拉起福堤的手,没有过多的挣扎,甚至没有看向他一眼,走出了垂花门,走向黑暗。

朝浥掉进了荆棘藤曼编织的巨大梦境里。

从跟着朝青去找爹娘到佝偻着走出朝家大门就是那个梦境,倏忽绷坏他的神经,他再也不灵活地健步如飞,他现在走两步就要打个踉跄。

押解他们这群奴才的官兵只当朝浥是害怕极了的小狗东西,抢走了温苏徽给他的银两,拿出刀鞘打在朝浥的背上,催促他快点走,他们要在天亮之前把这群低贱的奴隶送出京城。

封条沉寂地被贴上朝家大门。

朝浥听见了太监的宣读,字句陌生,言语冰冷。那太监说朝家意图谋反,扶太子上位,幸有忠臣上奏,才使朝廷免受于难,说父亲和兄长被凌迟,成年男子一律斩首,嫡亲家眷流放,其余人自生自灭。

朝浥好像接受了一切,默默地混在家仆的队里走出城门,任由春天傍晚的凉风吹走所有的思绪。

他知道他活不起来了,因为他是朝家飞来横祸的逃兵,他也死不了,因为他承着朝昌明、朝青、温苏徽和福堤的希望。

他的脊椎终究是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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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前世-春分-何以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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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躲避邻居的指点和官兵的搜查,朝浥在城郊呆坐了五天,当时探知真相的心冷静下来,陡然发现尚不真切的事实竟然他无比恐惧和心慌。

他对飞来横祸的原因避而远之,自欺欺人地回忆遍了十几年的悲喜,流干了眼泪,瘦脱了模样,回到了城里,因为今天爹娘和哥哥受刑的日子。

行刑那天,大概是春分,也可能不是,不似五天前,天气并不晴朗,灰沉沉的,却压不住一座城的躁动。

门庭若市,整个街道被塞得满满当当。认识的和不认识的、知道和不知道事情原委的、空闲的和忙碌的百姓将行刑台围得水泄不通。

朝浥想去看父兄一眼,就一眼就走,然而朝浥被挤在一群乌鸦里,进不去出不来,被迫听了朝浥这辈子的逃不了梦魇。

父兄的、还有福堤的惨叫声,像是暗夜里远处的呼啸风声,孤寂而煞人。

搭配着周围路人指指点点的说话声音,在朝浥的耳边一圈又一圈地环绕。

朝浥一开始还能踮起脚尖,看到父兄的脸,第一刀下去的时候,朝浥的脚尖再也不肯竖起来,朝浥的眼睛再也不肯清明——他想逃跑,冲出人群或者遁入地底。

然而他只能畏缩在人群里,想将精神与这世界割裂,但他做不到。他听得到父兄的每一次痛苦,听得到周围人的谩骂与不屑。朝浥知道他们在哪一刀气息减弱,知道他们在哪一刀死亡。

朝浥被硕大的黑暗完完全全地包裹住,与这世界勾连的最后一根精神丝绷断了。

终于离开了啊。

人群退潮似的退离开去,朝浥在行刑台对面的街道上坐了一晚,不想睁眼,因为睁眼就是行刑台,也不敢闭眼,因为一闭眼父兄的惨叫声音会变得更大。

好像自从他与家人分离,他就不断地陷入无解的矛盾之中。

白天的阴沉落到了地面上,风吹得朝浥全部血肉疼痛。没有哭声,但沥沥雨声如哭声,飘落在朝浥的每寸皮肤上,从零散走向集中,集中在昏沉的朝浥的脚下。

第二天,朝浥去送温苏徽。吸取昨天的经验,朝浥只站在路边,远离人群。

下了一夜的绵密小雨,天气仍然灰蒙蒙的,潮湿似有若无地裹挟着空气,压着人的胸口。

整个流放队伍走完了,朝浥都没有看到温苏徽。不详的感觉强烈,朝浥不甘心也不相信,悄悄地跟着流放队伍走着,极力目视,也没有看到她,直到朝浥来到一处乱葬岗。

郊区、草席、腐臭和熟悉的簪子,构成了朝浥对活着的温苏徽的最后的印象。

朝浥已经没有力气了,他找了一块木板,用了半天时间把温苏徽的尸体拖到无人的草地上,又用半天时间挖了一个土坑,用了一整晚的时间把土坑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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