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雨慆慆浥尘心(57)

作者:风青末 阅读记录

朝浥不知道这是城郊的什么地方,也尽量克制住没有掀开那张草席,他努力保持着对惨象的未知,但真的很累了,连攥着温苏徽簪子的力气都没有。

一如前一天,朝浥以自虐的方式,在温苏徽的坟边坐了一晚,又开始回忆这十几年的喜悲,所有的场景都归于最后家人被捆绑着带走的样子,以致他无数次地想跳下河,想以头撞树,想用尖利的钗子插进脖子,但他还是得活下去。

雨夜里的风吹得朝浥每一根骨头疼。

五更明亮的天预示着一个好天,三天没有吃过一点东西的朝浥再也站不起来,亮光让他闭上了眼,在地狱的人实在不适合这样的明亮。

他倚靠在树下,不知疲倦地思考自己何去何从,恐慌无助的情绪蔓延了三个昼夜之后渐渐化为凶戾和隐忍。

回城,茶楼,洗冤,报仇。朝浥抬起无力的手,阳光照得经脉一清二楚,这手里一无所有。

张小鱼冲着朝浥叫“小乞丐”的时候,朝浥噎得一句话讲不出来,他清楚自己的模样已不是从前朝公子的样子,只有面目可憎的乞丐才敢回到茶楼。

朝浥叹了一口气,自顾自从无人知晓的茶楼后门进去。

十几岁的人爬上三楼竟也能两步一走一停,朝浥真是不行了,看着顶楼屋里蒙着的一层灰尘,他更是感觉筋疲力尽。

先歇会儿,然后找吃的,然后在白萧没回来之前离开茶楼。

朝浥不知道白萧怎么知道他回到了茶楼的,他突然站在朝浥面前的时候,朝浥吓了一跳。朝浥想起白萧在之前就告诉过他朝廷或有大变,又是一声无力的苦笑。

白萧把朝浥喜欢的饭菜摆在他面前,朝浥行动缓慢地拿起筷子,才吃了两口,就吐了出来。

那些死掉的声音,由声音而想象到的死相突然就袭击了朝浥,反胃到连胃酸都吐不出来后,朝浥认命地放下了筷子。

白萧总像个洞察一切的旁观者,站在一旁,眼神清明,审视或者只是无感情地看着发生的一切。

朝浥问:“你不要把我压到官府吗?”

白萧说:“不会,朝家是清白的,你应该好好活着。”

朝浥一愣,多难得啊,朝浥第一次听到别人说“朝家是清白的”,想起白萧之前的提醒,抬头问:“你早就知道是吗?你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我知道会有事情发生,但不知道会发生在你家,也不知道其中原委。”,以白萧的能力,最多只知道会朝堂风声不对,也确实不知道风声的实质是朝家犯了大不敬之罪。

发生的太快了,七天的时间,定罪、落狱、抄家、流放,所有的流程像坠楼,不受阻拦,轰隆结尾,无辜的茶楼最后等来一个孤零零的濒死的朝浥。

白萧知道朝浥的真实身份,以为朝浥不会再回来了。但茶楼的交易契约上朝浥的名字没有消失,契约纸墨特殊,只有买家死了,上面的名字才会消失。

所以白萧一直在等朝浥回来,也一直在想要不要等另一个有缘人。

“你应该好好活着。”,白萧看着阳光下几乎透明的朝浥又说了一遍。

朝浥没有再接话,只仰头嗤笑一声,他觉得这世道对他最大的不公平就是要让他“好好活着”。

朝浥极力在脑袋里抠出“好好活着”应该的样子。

他拜托白萧跟他讲如今朝廷局势,写信给外祖家报平安,做出一副仇恨支撑人命的样子。

他从不走出茶楼,照常经营茶楼,戴着兜帽去楼下听陈浔讲婉转凄凉、耐人寻味的民间话本,搜罗好吃的好听的好玩的填进茶楼,也去窗边看来来往往行人,当自己是一个旁观的高位者,从没有一跃而下的动作。

但他没有办法面对夜晚,他的面具在夜晚破碎。

安静、黑暗,他能听见母亲对他最后的叮嘱,能听见福堤的劝说,能听见父兄的惨叫和母亲钗子插进血肉的声音,他能看见他们所有人的眼泪,唯独看不到自己的。

他活在一个木盒里,脊骨全碎。

睁眼是惩罚,而他无法入睡,他只能整晚整晚地用酒精麻痹自己,用酒醒后的头痛以求得些许的安眠,然后用一整个白天昏睡,拒绝所有的思考。有时昏睡的时间更长,长到连绝望都感受不到,只剩一片没有意义的虚无。

偶尔会用破碎的酒罐陶片划烂胳膊,用血腥味和疼痛赶走不受控制的悲伤和幻觉。

认真生活和拼命颓废都是朝浥需要的。

在白萧第六次看到朝浥昏睡在地上的时候,白萧拉他下楼。

当躲避的状态被一招击碎,朝浥先是挣扎,在白萧不可估量的力气和公子哥儿习惯拥有的体面压制下,朝浥放弃了挣扎,任由白萧拉着他躲在一楼楼梯的柱子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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