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不见月(919)

作者:青衣呀

“……啊?这帮眼里没天皇老子的东西!”

李璬两腿颤巍巍地抖,不知该从谁骂起。

“不过不要紧,左金吾卫将军郑旭寻得库房中十万匹蜀中敬献尚未运走的春采, 分发众人后便镇住了场面。太上皇还由春采来自蜀郡一节,而猜测沿嘉陵江的陈仓古道兴许还可通行, 命人寻官仓小吏细细问话,得知由兴州沿嘉陵江河谷,确实可至益昌郡,大为振奋, 对将士们道‘你们只管回头救助长安家小,朕可与子孙、中官自行入蜀’。”

“那太好了!如今走到何处了呢?”

裴固舟微微一笑,比手朝向崔圆。

“今早急报还在崔副使手中,下官就不得而知了。”

“这……”

李璬不得已再度望向崔圆,他的面容倒是和煦,身上一袭浅绯长衫,洋洋洒洒地摇着羽扇,很滋润快活的样子。

李璬难受得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指派不动崔圆,别说指派,打从他进了成都,这大半个月,不管他怎么套近乎,屈尊折节,崔圆根本就不接他话茬儿!

李璬只得用眼神向裴固舟求援。

同是长安老乡,同样沦落西南边地,虽然裴固舟从前只是区区一介商贾,靠钱帛买了个六品的长史佐官做,却叫李璬觉得亲切极了。

“外头热!咱们进去说!”

裴固舟笑眯眯推攘崔圆,走出去两三步,回头招呼李璬。

“殿下,您也来呀!”

关中兵荒马乱,成都却还是一片富庶繁华。

议事大厅焚着温润恬雅的纱帽香,靠地角布置了几只硕大皮蛋缸,乃是本地瓷窑烧出来的名品,表色幽蓝,内里天青,屈指敲击,瓮瓮然声如铜磬。缸里养着肥壮的锦鲤,有的通身浅金,有的赤红带黑斑,在莲叶间灵活嬉戏。

崔圆当仁不让坐了主位,不等李璬坐稳,已经开了口。

“殿下来之前,我掌管蜀郡税收、兵制多年,治下八百万人口,六七万精兵,虽说上头还有个正使……”

他把袖口上的灰尘一弹。

“殿下怕是不知道?从前遥领剑南道的正使乃是杨钊,他三年难得来一回,什么事儿都是我做主,这么多年没红过脸,偏太上皇他老人家一出京,杨郎官竟成了奸佞!我在成都听到消息,吓得腿都软了,生怕被人当做杨党砍杀。那可真是冤枉,这主官又不是我挑的!”

“崔郎官说哪里话?”

李璬急忙辩解。

“太上皇要是疑心您,怎会一出京,就把您由剑南道留后提拔至副使?分明是信重您,才做此安排!”

“信我就好!”

崔圆说话一个字是一颗钉子。

“那我也跟殿下说句实话。蜀道难行!尤其太上皇挑的那条道,要翻越青泥岭,又要过鸣水,道窄沟深,水急弯多,壮小伙子去十个,活出来最多三五个,更何况太上皇养尊处优,走不得道,非要坐马车御辇,那是险上加险!再者,方才说到禁军一轰散了,其实宫女、内侍也是日日脱逃。今早急报说,宫女剩下十二个,内侍剩下七八个,倒是乐工、乐师与太上皇惺惺相惜,还有五十来个跟着……”

李璬安静了。

那晚马嵬坡分兵之后,太上皇便命他带了十个千牛卫,走眉县而至褒斜道,经汉中入蜀,这条路最短最快,全程爬山,山势极为险峻,十一个人最后只剩下四个到成都。

他以为这就是最难的了,没想到,按崔圆的意思,走扶风郡也不容易。

过了一刻钟,李璬艰难地开了口。

“能否请崔郎官……”

“诶!”

崔圆大手一挥,面上分明刻着‘免开尊口’四个大字。

“我是剑南道的父母官,太上皇是天下共主。为人父母者,岂能令儿女入险境?去青泥岭迎接太上皇这种事儿,我万万开不了口!更不知该挑谁去送死!”

李璬急道,“可如今太上皇身边没有禁军陪伴,只剩下宗室、中官,如无人去迎,倘若遇险……”

他面孔抽得雪白,下意识想到,李隆基如果死在蜀道上,他这个百无一用的空头王爷,岂不是要被崔圆绞来吃肉?

念头一闪而过,李璬的尾音几乎带了哭腔。

“那,那,要如何是好?!”

他越是这般患得患失,束手无策,崔圆就越瞧不起他,说话就越刻薄。

“吉人自有天相嘛!倒是殿下,蜀中天时温暖,人情厚重,歌女又漂亮又温柔,您既然来了,就好好享受吧!”

李璬刷地红了脸。

“你,你……”

崔圆掀开案上木匣,掏出一摞急报,垂眼翻了翻。

“关中乱了,吐蕃人难免心生觊觎,蠢蠢欲动,我要调兵抵挡,又要筹措粮草,千头万绪,顾不得闲谈,请殿下先回行宫歇息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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