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石(162)

我含糊应了,那边习云他们已经去卸俞儿车上的东西。只见一个箱子接着一个……难不成俞儿把嫁妆都带过来了?

正想调侃她几句,却看到她眼底暗含郁抑,趁着近处无人,终究忍不住问,“为何不随主君征鄂?凡事有可为,则当为之。”

那叶耿,男子之中实属难得,俞儿与他,皆是光彩夺人之辈。俞儿若全力相争,叶耿未必不以她为重为首。我到底想成人之美,又或者,脱不净女子的八卦小性子。

“先生还曾说,有所得必有所舍。”俞儿道,垂首看不清神色,“先生有所舍,俞儿为何苦于相争?”

“……”我早忘记什么时候说过这般的话了。俞儿照料我饮食之外,偶有小恙,也是她在尽心。想来人低落的时候,总免不了嗟叹许多,“其实,舍也好,为也好,凭心而以。”

“先生不曾违心?”

“人生在世,难免违心。”我转身走向马车,大箱子不敢妄动,怕他们大惊小怪,小箱子却是无妨的,俞儿心细,把攒银票的大口素花瓶帮我带过来了,“有所舍未必有所得,有所得却必有所舍……”

抱了箱子出来,这个角度扬脸看去,俞儿侧影竟不复平日常见的活泼生机,隐隐有单薄之姿。她正眺向落日之西,不知是在看她来路的方向,还是在看那边的人。俏脸儿镀了淡金,却反衬得静默忧郁。

我微蹙了眉,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手上一滑,花瓶落了几寸。慌慌抱稳瓶子,箱子却斜了。有什么东西,掉出箱子,脆音里落到地上。

“哎!”俞儿抢过身来,“掉了。”

是一面梳。极好的白玉,温润如水,纹理晶莹,雕工精美,不是普通人家有的上品。

最重要的,是断梳。

想起怀里半把,我挑挑眉,恍然大悟。

小心捧好手上东西,尴尬看看这小盒子——四层玲珑抽屉,圆角镶银,木上清漆,一色银线描着蝙蝠蟠桃——原来,我竟捧了俞儿的梳妆盒么?

其实并无什么,问题不知俞儿是否介意。

“俞儿,眼见得二八芳华,我也真该替你备嫁妆了。”

“先生连自己的东西都不认识了么?”俞儿捡起梳子,小心擦干净,放回底层小屉中,“这屉纹的是福寿,并非鸳鸯玲珑,乃先生书房中案上藏杂物所用,连着先生惯用的笔砚一起收拾过来的,当初还是先生觉得好用,令我等多置办的几个。”

“哦。”我无奈。府中家具都是一色的,起码看上去差不多,待客之故,院子房间却不少,相似物一多,谁能分得清。

“先生真不记得了?”俞儿一边接过我手中箱子,一边疑问道。

“记得……什么?”我茫然。

“……也不是甚么大事。”俞儿看我片刻,忽然倏而笑道,“先生贵人多忘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哦……贵人无奈,遭医官戏谑嘲讽,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穆炎果然夜里过来。

走的却不是窗,而是帐门。还是范孝严范将军一道过来的,只为将护卫的变更调动与我商榷一番。他们一样样与日常事务校对,确定并无妨碍,这才放心。军中不比前些日子,自有规矩严律。比如公文往来,均需通报层层关哨,不似以往,验毒正章就好。我虽不在治下,可也不好碍了他们。

我终于知道,先生府名义下,为何有近百人的公职了——明明日常所见也就那么几张面孔么。

“下官现行告退,先生还请早歇。”

“实在有劳范将军。”

“卑职惶恐。”

营帐掀起又落下,我有种错觉,仿佛自己是被关在笼子里的珍稀动物。

穆炎开始卸黑甲。

我过去帮他,手指触及冰凉朔冷的盔,忽然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惶恐摄住。

今日,这黑甲洁净如新,已然肃杀冷冽。明日,征战云涌而起,我何德何能,可以……

“累么?”穆炎抱过来,踟蹰间,微有不安道。

我摇摇头,扣紧他的手。昨夜一顿痛哭,还是慌着他了。缠紧掌中五指,举到唇边亲了亲。

穆炎如何能不明白我在想什么,无言抱紧。

呼吸不畅间,原来,自有安心。

一百二十四

中秋近了,已是八月初五。军中惯制,旬末半休,逢五而炙,所以今日营里满是肉香,中午用膳时分,将士们的嬉笑也多了些。

明日,却要开战。

我在穆炎帐中,看他整那些东西。

弩。带准星脚蹬,开弩需全身之力,扳机时却不需要份外施力,有精巧零件环环相扣,构成灵活机械传递,个个可以替换,轻轻一扳即可,有利稳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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