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石(163)

穆炎把它拆开来,检查过,擦完,又装回去。

矢是三棱铁矢,虽无倒刺血槽,那是为了免去累赘不至受风力影响。三面微弧,空气阻力最小,精准自不是那些看似凶悍的羽箭能比。一旦击中标的,穿透铠甲,直入人体。

穆炎把它们一支支看过,在箭囊中排好。

剑是长剑。所谓刺死砍伤,短一分险一分,大晟诸军所佩之剑,材质尚有青铜铸铁灌钢之分,剑体都已重新打造。我虽非工学专业出身,不熟悉那些复杂测试,计算公式,开导他们几个法子择优汰劣还是能够的。何况大乾本就是铁血彪悍之族,冷兵器锻造上自有一番以鲜血实践而得的密要。

那些东西,最初的图纸,乃至打磨用的砂轮,借力的水坝风车,我都是亲眼见过的,它们也的确都是那个模子里出来的。

可眼下看着,却觉得陌生。

新西兰,早在世纪八十年代,便没了死刑。而且,在此之前最后一次死刑,是在同一世纪的五十年代。到我被砸前,世界上大部分人口都已经和死刑无关。

所以……

简而言之,他明日要去杀人……

我……

帐内一灯独明,对着豆火橙亮,却仿佛又看到张家坡火光冲天。

当晚接连巨变在先,我多少有些麻木茫然,如今却是清情醒醒。不得不承认,为自保我能毫不犹豫对他人拉弓相向,到如今却从来没有一次瞄的左肋胸口。

“不必担心。”穆炎放下检查到一半的东西,起身过来,伸手抚向我眉际,“守城而已……”

神思恍惚间,鼻尖嗅到金属的硬冷气息,我不自觉躲开寸许,避过他的指尖。

他一个已字说到一半,僵在我面前,整个人都木了。

“我……”我惊觉自己做了什么,张口欲辩,却真的说什么都是无力狡辩。

穆炎收回手,黯然退开一步。他和我山中日日亲近,后来又有那些朝夕相处,实在太清楚如今的先生表面光华下,诸多懦弱无力,诸多古怪忌讳,不可能不知道我在嫌他什么。

这种时候,对不起三字,根本无济于事。

我伤了他。重重伤了他。

“穆炎。”我开口示好,对他低头,眼里已经开始辣辣的干涩。

他眼观鼻,鼻观心,手却藏在身后侧衣袍上狠狠擦拭,用力得好似要磨掉一层皮,却不肯伸手。

“穆……炎。”我心里大恸,起身过去,再讨饶。

我又岂是故意……认错难道还不够么……这种无奈之事,无心之过,我知错就改,他作什么还……

穆炎又退了半步,就是不抬头。

硬生生眨去眼里湿意,我火起。连日里担心的事,就在明日,我难道好捱?若不是不想和他别离,我早已回都,眼不见为净,又怎么会在这里?我不过为了守着他才搞得如此狼狈,他气也好委屈也好,凭什么……凭什么……

转身就朝帐门去。

“时……”

揭帘而出事,身后半声极微弱的低唤。

外头的月色正好,远远巡逻的铁甲长戈映着微光,伴着步伐铿锵,交错有序。

“先生可要回帐?”习风习雷还在火边啃骨头。身为随身近卫,我若不出营,他们的空闲也就多了不少,常常去弄了野物来,近些天不知为何,老攒了一堆骨头专在值夜时候啃。

我一掀帘,又钻回帐内。

四下看看,一撑案台,斜身掠上,站直。

穆炎颓然坐在席角,此时抬头微微偷觑。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脸色一白,骤然别开脸。

深吸口气,我没合眼,压下心里不安,直直朝身后案下倒去。

帐篷在眼前旋转,先是席地军褥,然后挂剑,然后……果不其然,还没有看全整个帐顶,就已经在他怀里。

“你……”穆炎欲言又止。

我不怕。整个体重赖在他身上,他就算想放,也不能放。

除非他舍得我摔了。

心里又恼又疼,一手扣了他手,一手摘了他发冠胡乱一扔,拽了乌黑直发,扯过来,咬上他唇去,一边尤自睁大眼睛看入他眸底。

脸颊相贴间忽然温湿凉意,也不知是谁的,尽数被一只手小心抹去。

穆炎到底没有再松开缩开。

我放心合上眼,只觉滚烫的东西不断落下,唇间吮到的气息熟悉,却又不稳。

接下来的夜温润而微凉。或许为证明什么,或许只是情不自禁,我一寸寸细细吻他。以前好似也有过,到底只是随性所至,未免半途而废。

今日却一点不想放过。

穆炎乖乖任我摆布是常事,开始却破例有些拘谨。好在他渐渐终于在漫长的缠绵里安了神,有呻吟逸出的时候,眼中没了焦距,脸上晕红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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