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石(165)

“嗯。”

“大晟之军,不待几年,便会东至镀城。” 他会走,我并不意外。但是……谭广还在那呢。

成冉略略一愣,微微摇头。

眉宇间空旷,却不再有寥落之意。

“那……多带些盘缠才好。”我终究忍不住婆妈了一次。

成冉诧异,看过来,一笑间,轻轻点头。

他再无牵绊,傲气经得磨砺,洒脱之性尽现。

抿茶抬头,正是落叶撒金,满院点点,另有三五尾晚蝶,被药香引来,在风中相伴起舞。

秋日新叶,终究不曾得人惜取,就此飘零。

不过从此海阔天空,又何尝不好。

一百二十六

成冉说走就会走,也没有选什么良辰吉日。随身行李不过换洗衣物,一柄长剑。他自幼流落,并无故亲,此番不意出晟,安全并无可虑,也就再无其它。

替他简单饯了行。

近暮时分,我与他拱手别过,打马回营。

他不曾远送,我也不曾频频回头。

次日,院子便会空了。

想必成冉必会去公塾辞祭,途中令习云去塾中嘱咐了守卫方便事宜,我径自回营。

默立片刻,换了正服,我朝中帐去。

尚未禁宵,沿途巡卫散卒皆数叩拜。拿剽窃之物换得这般尊重敬仰,受这般大礼,实在有些心虚,好在我走得疾疾,也已习惯。往日为免扰军,我甚少在营中走动。范将军的意思,却是想我出去多多显摆。

今日此番就算遂了他的愿罢。

森森黑甲单膝点地,面前霍然空出一片,只余林立的长矛。铿锵有力的一片礼见之声中,不由心胸阔朗,豪气顿生。

中帐前,守卫按例交戟,察明身份,复又收戟放行,叩行大礼。

习电揭起帐门。

帐内最显眼不是哪个将领,而是当中一个大大的沙盘,映在天窗斜斜投下的金红日光中,正是新地和尉地交界之处的地形。

身后帐门落下,身前一片红缨盔,我开门见山,“诸位可是在愁尉兵龟缩之事?以此身为饵,可好?”

“先生切切不可置己身于险地!”范孝严刚刚礼毕起身,一听此言,又给礼下去了。

穆炎在后,却僵了一瞬,骤然抬眼看我。

“不置险地,何得虎狼!”铁甲跪了满地,无人知穆炎失礼。我和他目光相交,他眼里惊愕尽数看得清楚,我心中说不清什么滋味,“儋寰君向来性谨,硻长君年轻气盛,未免好大喜功。尉主调将助鄂,实乃良机。此时不谋,更待何时?!”

“先生!”范孝严再拒。他身后自有将领已然动心,互相暗暗换了个眼色。我只做没有看到。他们商议良久,我就不信没有想到这上头。不过碍着我实属珍稀动物,不好拿去钓鱼而已。

穆炎醒觉失态,垂下头去,不曾言语,此处只能看到他握剑的手紧到关节发白。

“朝中主君怪罪涉险,自是时临一人之责。”我放柔声音,“将军后顾无忧。”

所谓诱敌,眼下也只是上城墙,再险,他们也难肯。大晟劲弩射程不是弓箭能比,故而守城时其实并不那么危险,不过战场之上,终究怕万一闪失。

我并非刚刚想到,只是刚刚下决心。

下决心去面对,去挑衅。

说来,真正的乌龟,其实是我。

范孝严被我直白说中担心之事,欲辩又止,重重拄剑叩地,“末将誓死卫先生平安!”

“一切听从将军调遣。”诱饵就要有诱饵的自觉。上了战场,将军指东,我不往西。

夜里穆炎过来,抱着他佩剑,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坐下来就开始擦。

我盘坐在席上,静看他不语。

反反复复,擦了良久才完。归剑入鞘,起身兜了两圈,踢了脚案几,停下来,转身冲前一步,对着我咬牙开口,“你……”

你了一个字,却又撇开头,重重跌坐。

正在我身边。

我环了他,描摹着他五官。唇线僵硬,眼睑开阖不安。

左肩被扣,腰上被勒。他埋头不语,好在并未寒战,只是用力得很。

先斩后奏,把他惹到了么。

如今多杀一个敌军,穆炎往后征战便多一分平安,没什么不好。大晟待新地百姓宽宥乃是这世间少有,但征战之酷烈并不可能因之消弭。

该杀该屠的,一个不免。

成吉思汗的长弓疾蹄,亚历山大的金戈铁马,我从未忘记。为了怀里这个人,血雨箭林,我自当直面。

第三天上城墙逛。

着甲,外面再套白色正服。

石阶箭垛,旁边整整齐齐垒着滚木石块。铁甲朔风,人人手中武器乌黑,只有我两手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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