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元]风刀割面(562)

作者:璨钰 阅读记录

“这位想必便是赵孟藡先生了……”

那人刚欲回应,听闻此言,如遭霜打,身子骤然一僵,话语也噎在喉中,程钜夫见此,一时也颇为难堪,正欲帮忙解释,那人已平静开口:“陛下误会了,某非为赵孟藡,乃其弟孟頫也。”

他仍是低眸,叫人看不清模样。可是一言即出,我心头也随之一震:赵孟藡虽不识得,赵孟頫其人我又怎会不知?这位书画双绝的大家,竟是在这样的境遇下,走进了蒙古皇帝的视野。我暗暗打量其侧影,回想他刚才话语,竟觉出几分凄凉:兄长拒绝入仕,他却应诏而来。兄弟两人行径迥异,世人对此,又将如何评判?

想必他自己心中已有了答案。

忽必烈微微一愣,沉默的一瞬,殿内无比尴尬。朝官都冷眼打量这个年轻的南人,目光不乏讥诮鄙夷。赵孟頫却依旧平静,将这目光一一坦然受了,静待皇帝问询。

“先生既为孟藡之弟,想必也是赵宋皇裔,不知是太.祖之后,还是太宗之后?”

忽必烈饶有兴致地发问,并无半分恶意,可还是让他再度陷入了窘境。昔日风光无限的皇裔,如今却要对异族皇帝俯首称臣,这个中滋味,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蒙陛下垂询,孟頫乃太.祖十一世孙,秦王德芳之后也。”

年轻人很快恢复了平静,缓缓开口,既无卑怯,也无自矜。话语落定,他亦随之抬眸,就在露出面容的一瞬,整个大殿都像被照亮了一般——皇帝完全怔住了。

仿佛是天地间最好的雨露养就,浑然不似世间人。其面如玉,其眸如星,骨清神秀,内蕴华采。那神情未免萧瑟,眼里也不乏困顿失落,却丝毫不显落魄,倒像是为尘世所累的逍遥谪仙了。

“先生好品貌,真乃神仙中人也!”忽必烈见之甚为欣喜,拊掌称赞,“神采焕然,不愧为帝王苗裔!”

程钜夫见皇帝欢喜,也不免附道,“松雪先生乃‘吴兴八俊’之首,才名极盛,臣几番造访延请,方为陛下致之。此等人物,足以光耀殿庭。”

程钜夫极言称赞,倒让赵孟頫一时无所适从,他面色微红,有点窘迫,却更显赤诚。皇帝更为欢喜,满心满眼打量了一番,嘴上啧啧称赞不停。

“陛下得揽英才,一时欣喜,便忘了赐座了,怎好让先生站着呢?”

安童一语,才提醒了皇帝。忽必烈笑着摇头,当即命近侍将赵孟頫引至座上,而其座位,却在叶李之上。

孟頫其人不过而立,而叶李年长于他,且不止十岁。他当即拒绝,推辞不敢坐,皇帝却不顾:“先生乃故宋宗室,远来奔波,原是朕慢待了。有何坐不得的?”

叶李闻言,也是谦和一笑:“子昂何不自安?”

他亲切地称其表字,尴尬的气氛又缓和了许多,赵孟頫推辞不得,只得欠身坐下:“后生失礼了。”

一个年轻后生初次面圣,便深得皇帝爱重,自然有人心怀不忿,御史中丞耶律某刚刚才被皇帝呵斥,此番却不长记性,悠悠上前,颇有些挑衅地开口:“先生与赵孟藡同出一族,兄长屡召不至,先生却一召即至,何也?”

此言虽然刺耳,说的却是实情,也是在场众人包括皇帝在内,想问而未说出口的话语。是以忽必烈虽然不悦,却未加斥责,只是静观赵孟頫如何应对。

他无声一叹,而后从座上起身,对着耶律某一揖:“兄长他心在山野,素怀渔樵之志;孟頫尘念未绝,自有庙堂之心。可怜家中困顿,老母、病妻、弱子无以养之,孟頫惭而为人。齐家不能,修身再好,又有何益?”

他话语坦诚,甚至不讳言家事,在场诸人不禁恻然,不忍再闻。耶律某却依旧咄咄bī人,不依不饶地追问:“先生以故宋后裔之身,事我大元皇帝,便不畏人言么?”

赵孟頫闻言一怔,脸上一片黯然,目光低徊,心里亦是刺痛,他沉默许久,才漠然回道:“时移世易,境随世迁。某虽祖上显赫,至今已成huáng土;大朝草创之初,亦是起于朔漠。宋元兴替,盖天命也。某顺命而为,用事新朝,时运使然。纵世人訾议,又能奈何?唯有生受罢了。惟愿一身奉万民,惟愿陛下知我心,如此足矣。”

“好!”一言既罢,不待耶律某回应,忽必烈已拊掌称赞,“先生不拘于俗见,乃真正的旷达君子。既投身我朝,便无需顾虑,一心用事便可。但有人阻挠非议,朕为卿除之!”

皇帝如此推心置腹,赵孟頫还能说什么,当即下拜,待起身时,已双目含泪。耶律某见了,愈发愤然,也不顾皇帝脸色,冲撞道:“孟頫乃故宋宗室子,不宜使近左右。陛下当以国事为重,岂能以一人喜好任性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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