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浮灯(8)

崔宁是个纯真的人,但纯真的人一样可以用纯真做武器杀人。他迷恋秀秀的美貌,当王爷说要赐他俩成婚时,更是高兴得如堕梦中。但是当责任来时他不敢担当,灾难来时他选择推诿。其实从头到尾,他爱着的,只有他自己一人而已。

只是可怜了秀秀。从头到尾,一直在执着地追寻着爱情的其实只有她一人而已,但失去得最多的也是她——青春、梦想、父母乃至生命。是悲剧,但在古代浩如烟海的笔记小说作品中,像她这样的女子,又岂在少数。

每一个少女,当她刚走上人生的道路时,应该都有着一双水晶般清澈晶莹的眸子。但在四周险恶残酷的环境中,这样的眸子总会渐渐变暗,渐渐变得寒冷。

只有观音在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可是人世间的苦难那样多,她却总是不发一言。

(二)《最后的筑者》

“你知道清角吗?那本是天上的神听的音乐。但很多年以前,一个叫师旷的琴师向晋平公演奏了这支曲子。当时有大片的乌云从西北渐渐蔓延到整个天空,有风呼啸而过,带来冰雹般的大雨。屋上的瓦全部被风掀下在地上跌得粉碎,台上挂的帐幔也被撕得粉碎,盆碗都从中间裂开。后来晋国遭了三年大旱,晋平公也生了一场大病。

“师旷是我的师祖。他纤长的手指他天赐的琴艺他哀伤的灵魂被一代又一代地传下来并继承。普天之下,没有另一个人的琴会弹得比我更好。如果你愿意,我现在就可以为你演奏一曲。”

“你比我更自信。我只是知道今后普天之下都会成为我的国土,而你竟然说现在普天之下没有人的琴会弹得比你更好。”

眼前的男人有着高大沉实的身躯、深灰色的冷酷眼睛,他嘴角轻轻一扬,便扬出一个自信而轻蔑的笑。

“可惜我忘了告诉你,我并不喜欢那些哀伤的亡国之音。我要的是堂皇华丽的音乐,当这些喧闹的音乐响起时天会放晴而不是变阴,南来北往的宾客应该从这种音乐中看到这个国家的繁华而不是哀伤。师旷是盲人而你不是,所以你应该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你面前的人面前的宫殿面前的世界。咸阳不需要清角,秦不需要,将来,整个天下也不需要。

“你不必皱眉。如果你不喜欢这种音乐,我不会逼你演奏。你可以在这里留下来。这里有足够的财富让你一直无所事事地过着富足的生活,哪怕你什么也不做。我的国家什么都不缺,再养一千个一万个你这样的人也养得起。而我知道,在你的家乡,已经有很多乐人吃不上饭了。”

一年后我再次站在了这个男人面前。

“我知道你什么都不缺。你有最强大的军队最富饶的国家最清明的政治最聪明的谋士,但愿为你卖命的人是只嫌少不嫌多的。请让我成为你的众谋士之一,我会成为你千秋功业路上的一块基石。”

他依旧自信而轻蔑地笑了,他的眼光漠然从我身上扫过。

“我似乎见过你,虽然我已不记得你在这里是做什么的了。我想你在这里的时间也不短了,你应该知道你拥有的是什么都不缺的生活。你还求什么?”

“我只是不想就这样碌碌度过一生。”

我沉静地答着,手指微微颤抖。

“很多人都不想碌碌度过一生。我养着他们可他们都不满足。但为我卖命是要有一技之长的。你文可比李斯,武可比白起,谋可比张仪,政可比尚父?你可认识什么别国的把持政局的人?你的身子很单薄,手指很干净,你的眼中看不到杀气,这样的人可会随时为我赴死?你有什么长处?”

手指又轻微地抖动了一下,我把它们握成拳,然后对他说:

“我没什么引人注目的地方,也不认识什么达官贵人。这便是我的长处。我可以伪装成任何我需要的平庸身份。我可以给你建设出一个七国最强大的情报系统。我相信这会对你有很大帮助。”

“要我如何相信你的伪装能力呢?”

我静静看他许久,最后把帽子一摘,一头乌发如水般泻下。

“这么久你都没发现我是女子罢。”

他眼中闪过转瞬而逝的惊讶。最终他笑了,说:

“好,你叫什么名字?”

“高渐离。”

“很好,你该庆幸。因为你遇见了这个时代最厉害的君主——嬴政。”

在入秦前,我并不知道这个时代最厉害的君主是谁。

我只知道,这个时代最厉害的琴师叫高子曜。

他是我的哥。在我出生后的第三天,他成为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我至今仍记得他蕴着哀伤的双眼、修长干净的手指和永远干净飘逸的白色衣裾。

我们的故乡在蓟,那里的空气萧索,那里的土地深沉,那里的人身上都有一种不加掩饰的悲伤。哥哥说那片土地上的人,注定为悲剧而生。

这个时代没有能把握自己命运的女子。为了能和他一起学琴,我每日女扮男装,和他们一起喝酒一起哭。当我的琴艺和我的酒量一样好时,我已经忘了怎样换上女装。

筑是一种简单的乐器。它

堂皇它不华丽。

这种乐器注定了为哀伤而生,暗色的木头、简简单单。

我们渐渐成为名震一方的琴师。我们在各种不同的地方留下我们的琴声:从堂皇富丽的贵族家的高堂上,到喧闹嘈杂的路边酒肆;从庄严肃穆的琴馆,到片片桃花如雨飘落的萧瑟的河边。也有时候去不同的国家给那些王侯将相演奏。他们在宫殿中,坐在折射着灯光的锦缎上,就着浅红色的美酒,和着我们的琴声一起咽进心底。音乐是个好东西,它能让人醉让人哭,让人将心底的悲伤挥洒得淋漓尽致。

哥哥也有属于他的爱情。那是一张叫杨柳的俏丽的脸。她本是贵族家的女儿,为了听哥哥的琴,从家中跑出来跟在了哥哥身边。她不会奏筑但她对筑的入迷程度与她迷恋哥哥一般深。无论哥哥去多远的地方,她都会一直紧紧跟在身边。

我们唯一没去过的国家是秦国,那个在西边悄悄崛起的强大到可怕的国家。路程太远,哥哥说,既然东边的君王能懂他,为何要去西边。

燕王是个有些瘦削的男子。

燕王是个有些苍白的男子。

这个瘦削而苍白的男子酷爱音乐也酷爱喝酒,他像蓟城的大部分人一样喜欢听着我们的琴声不知不觉便醉去,醉了的时候他也会哭。

“我愿意拿我的整个国家来换你的琴声。”

第一次听见哥哥奏筑,一曲终了,他走到哥哥面前,用力捏住哥哥的肩膀,大声说道。

“国家是什么,它能让我的筑音更动人么?”

那个瘦削而苍白的男子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好,好,”他笑着说,“那你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奏筑,同时让越来越多的人懂得音乐。”

后来我们拥有了一间很大的琴馆,我们在那里奏筑,同时把我们的琴艺毫无保留地传授给越来越多的人。人们在音乐中醉了醒醒了醉。

“音乐本是悲伤的,但在这种毫不掩饰的悲伤中人们撕开表面相濡以沫然后密不可分,这让我们温暖。应该让这个天下都浸在音乐中。”哥哥说。

每月总有一两个晚上燕王会从噩梦中尖叫着惊醒,他推开匆匆前来扶他起身的宫人,摔走床上绣着金线的缎面枕头,打翻桌上黄金烛台上红色的蜡烛,他说:“我要子曜,叫子曜来见我!”

然后哥哥会带着他的筑安静地出现在燕王面前。他干净修长的手往琴上一放,第一个音符便让燕王忘记尖叫,第二个音符便让他的脸色渐渐安详下来,第三个音符让他停止喘息,第四个音符便能让他流泪。

“子曜啊子曜,我梦见了非常可怕的事情。我梦见西边来的军队践踏了我的国土,我的人民在刀戟下哀号着纷纷死去,我的宗庙被火烧毁,我的头颅被斩下来,高悬在蓟的城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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