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诛(出书版)(44)

那道士声音一字一字穿透雨帘:「攻打狐洞之时,有人为你拖延了整整半个时辰,直到鲜血流尽、四肢俱废、不能再战!狐妖,你猜是谁?」那妖怪突然变回人形,身形浮在半空。长发披散,一身血染的红袍被妖气鼓满,眼角红线斜斜飞入鬓角。

他从半空落在一根浮木上,呆了片刻,转身踏着积水往狐洞走去。

华阳道长未曾想过他就这样偃旗息鼓,微一迟疑,脚在矮墙上一点,身形如箭射出,剑气暴涨,直指向韩倚楼。

那妖怪感受到剑气,脚下片刻不停,随手一拂,将他震开数丈。

被雨点搅乱的水面,倒映着那人面容。血红的一双妖瞳,竟是方寸大乱。

转瞬之间,道士便又是一招攻来。

韩倚楼怒火窜起,正要下杀手,只听见半山一阵巨响,无数巨石从山顶滚落,狐洞前的参天古树连根翻出,直直坠入山谷,峰顶如同被刀斧削去半截。

那道士一剑斩下,韩倚楼用气劲挡开,径自往前走了两步,怔怔地抬头去看。

巨变之下……

狐洞,塌了。

十三年来,苦心经营的洞府,一桌一椅,一糙一木,无不是心血凝结。音容笑貌,嬉笑怒骂,一字一句,更是弥足珍贵。

十三年来相濡以沫,装得像仇人一般,彼此嘴上不说,还来不及说……突然便山塌地裂。

华阳道长手掐法诀,又是一剑扫来,剑风中隐含雷霆之音,只是这一次,韩倚楼失魂落魄地站着,只凭妖气护体,甚至无心去躲。

剑光闪过,长剑因妖气阻隔,险险擦破皮ròu,鲜血从伤痕累累的躯干上缓缓淌了下来。那妖怪无知不觉,只看着山顶的方向。

他负着伤,趔趄了一下,继续向山顶走去。那道士拿着剑,正要再次挥下,心中却不知为何一阵绞痛,似乎是谁,在刚才的交手中,把几丝魂魄灌送了进来。

情尘意垢,像是大雨一般,无边无际地落着。即便逃入房中,掩上门窗,它仍在屋外,轰轰地叩着门。

这道士双目微垂,凝神定气,终于将最后一式攻出,手中长剑化作纷纷剑影。韩倚楼浑浑噩噩之下,伸手去拂,却一时拂不开,剑影连城了一片光网,配合着手中的法印而来。

韩倚楼猛地睁大了眼睛,浑身剧痛,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被一把巨大的光剑,钉在了山壁之上。

他似乎也觉得不可思议,用手去拔那把剑,气力却流失得厉害。良久才喃喃自语了一句:「他应该早就逃了。」那道士掐着法诀,在大雨中慢慢答道:「他为了替你拖延时间,并没有逃。」直到鲜血流尽、四肢俱废、不能再战。

韩倚楼慢慢地笑了一下:「为了我吗……」

他在身边,听他怒骂,六尘缘影的藩篱,却熏熏然如谴蜷春风。

这便是劫吗?

「许多年前,我族里有一房长辈,替我卜了一卦。说我一路往西,遇上一位没破过杀戒的道士,那就是我的劫数……我以为说的是你,原来还是他……」他与天斗,与人斗,与自己斗,浑身浴血,滔滔天雷之下,亦从未胆怯。孰料只是听见了那人的死讯,便倏地红了眼眶。

那人或许也未曾料到,千方百计地替他避劫,却促成了这一劫。

剑上的杀气慢慢散去,又变回了先前那柄长剑。那狐妖垂着眼睛,鲜血顺着胸膛流下,刚把石壁染红,又被雨水冲刷殆尽。

华阳道长正想再补一招,不知为何,那股绞痛又出现了。

他咬着牙,拼命按捺那阵无缘由的疼痛,却无法可忍,最终捂着胸口,慢慢倒退着离去。

石壁上钉着的人,在雨中渐渐变作一只皮毛不全、浑身鲜血的野狐。

雨渐渐地停了。

铜钱粗的光柱,一柱柱从叶fèng间抖落。河滩尽头,满是淤泥的河道中,卵大的白石,布满涧底。

黄鼬王一路蹒跚,好不容易攀上这山顶,已被大雨浇得头昏眼花,此时终于盼到雨停了,连忙坐到山石上歇脚。几只被淋成落汤鸡的小狐和他呆呆对视了一阵,狐洞前已经被刨出一道浅浅的凹坑。

鼬王愣了愣,想起华紫渊的话,不由多看了这坍塌的狐洞一眼,没过多久,又把眼睛合拢了,用鼻子嗅起来,半晌,才慢慢睁开,嘴角多了一抹笑意:「原来是你啊。」他说着,从山石上站了起来,把手上的红伞慢慢撑开,在掌心转了两圈。那一群小狐瞪着眼睛,只知道是常来赴宴的贵客,却猜不透这人要干什么,直到鼬王那一身鹅黄的布衣抖开,那把红伞慢慢升到半空。

雨后初霁,日光和煦之下,虽满眼泥痕,被这妖怪赏心悦目的眉眼一衬,倒也宁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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