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山村(19)

严志新无奈地看著馄饨:“这小孩儿怪怪的,每次都来去匆匆,跑得还挺快。”

贾清冷笑:“不跑快点,心就要丢在这儿捡不回去了。”

“啊?什麼?”严志新没听懂。

“没什麼。”贾清黯然垂下眼。

“秋哥哥,就是秋儿吧。”严志新尝了一口,“嗯,的确很好吃。”

他把碗递到贾清面前:“你也吃。”

“我不吃。”贾清又冷笑,“这是给你的,我吃了,阿南要伤心了。”

严志新愣了:“阿清,你今天怎麼了,不太对劲啊。”

“我怎麼了?我心情好得很。”贾清一下子躺进床裏,拿被子蒙住头。

於是两人都郁郁寡欢。

关成章把烟屁股扔到地上,用脚碾灭。刚一抬头,就看见隔壁院子裏,阿强将桃树叶卷成细筒放在嘴边吹,发出长长的哨声,嘘——嘘————。一只蝴蝶飞过来,停在他肩上。

阳光下,男孩的皮肤几近透明,乌黑的刘海绽出层层星光,小小的耳垂像玉石一样剔透。

关成章看得有些发愣,没想到这个鬼裏鬼气的男娃还有如此纯真的一面。

多少天以后,当那一刻来临,他脑中反复回放的就是这瞬间的景象,阿强在阳光下吹哨子,一遍,又一遍。

17 唱老生的师兄

就这样,贾清、严志新、关成章三人在村子裏住下了。

这时已经是盛夏,石头缝裏的野草一窝一窝疯长,小飞虫的翅膀在明晃晃的空气中闪光。

坐在石梯上、坐在屋檐下、坐在院子裏的土坎儿上眺望浩浩荡荡的潮水,有时贾清会产生这样的幻觉:鱼村是个很美、很秀丽的小山村,坐落在依山傍水的幽静深谷裏,那儿的村民很好客,有著朴实淳厚的民俗民风……可每次一回神,这幻觉就破灭了。

赵叔的脸贴在刀子上,一下一下凿著手中的木头,渐渐凿出了一个人。

赵叔的女人照旧足不出户,待在黑糊糊的屋子裏不知道干啥。

灶炉上的锅子裏煮著一碗汤,咕噜咕噜散发出奇异的香味,据说是李叔的小儿子打起来的大鱼,挨家挨户都分到一些。

一只黑猫站在门口,不怀好意地向裏窥视。

巷子裏一群没人管的小孩在玩耍,劈哩啪啦乱跑,见到三个外乡人就扔石头,嘴裏伊裏哇啦念著童谣。他们是这村裏唯一喧闹的存在。

每一个洞深的门外,都坐著三三两两的村民,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有孩子,有的在洗搓板,有的在抽烟锅巴,有的在低声话家常,有的在编渔网,有的在磨刀,有的在摇扇子,有的在手工制作一种闪闪发亮的片状物体,有的什麼也没做,木楞楞看著地面……他们都很阴沈,面无表情,那一双双眼虽然都盯著自己手中的活儿,可总往外瞟,鬼鬼祟祟的。

贾清悲哀地发现,鱼村依旧是鱼村,是一张罩住他们的巨大的网。

可还是有点儿不太一样的地方吧。空气绷得死紧,像只巨大的气泵,蚱蜢飞来蹦去,烦躁不安,老黑狗不睡觉了,站得笔直,像只警犬。

贾清知道,村子一年一度最隆重的祭典就要到了。

秋儿把药草打包好,递给严志新:“每日早中晚三次,沸水煮开,半个时辰左右,把汁水都熬进去。”严志新想了想,半个时辰该是一个小时吧,还是有点儿不习惯这种说法。

秋儿今天换了件绿灰色的衫子,黑面千层底布鞋,新剪了头发,雪白的脖子和脸露在外面,十分清爽,眉眼带些淡淡的愁,很有点忧郁小生的味道。

严志新不好意思地说:“有没有甜点儿的药,阿清怕苦……”

秋儿笑了笑:“这世上哪有不苦的中药。”

贾清一听自己还要继续喝这粪水一样的黑汤,脸一下子垮了。

秋儿说:“这裏还有点刚出炉的烧饼,你们拿回去吃罢。”

这时门外传来个清亮的男声:“啊秋弟————”竟然是唱戏般的腔调,一波三折,尾音不绝。

一个穿白色锦袍的人一撩衣摆子走进来,手中折扇啪的合上:“啊秋弟,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个子适中,身材偏瘦,一张脸上天庭饱满、眉如墨画、眼若桃瓣、唇若施脂,竟然长得极其俊秀清朗,两个眼瞳像星子一样,英气勃勃。

秋儿的眉皱起来:“薛少爷走好,不送。”

贾清挺吃惊,印象中秋儿一直都很乖顺,从没这麼强硬过。

薛逸卿走到秋儿身边,拉起他的手:“哎秋弟,怎麼刚来就赶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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