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青梅(49)

妈妈说了个地名,告诉她:“很远的,在外省。”

“我想去看他。”

“你不能去,那么远的路,你一个人怎么去得了?”

“你陪我去。你不想去看爸爸吗?”

妈妈无语,良久才说:“你爸爸早就不要我们了,他跟他那个乡下老婆享福去了。”

她按照自己对“享福”的理解,追问道:“他是不是天天吃ròu?”

“天天吃ròu倒是不太可能,但他跟老婆儿子一起生活,喝水都是甜的吗。”

她于是有了爸爸每天喝糖水的印象,觉得爸爸的确是在享福,她和妈妈半年才有一斤糖供应,不可能天天喝糖水,每次煮糖水蛋,妈妈都舍不得多放糖,说一下放完了,下次就没有了,结果搞得每次都不甜,等于一次都没放糖。

过段时间,她又问:“妈妈,我想去看爸爸,还有我的哥哥。”

妈妈吓一跳:“你什么哥哥?”

“你不是说爸爸在乡下有个儿子吗?那不就是我的哥哥吗?”

妈妈咕噜说:“你还挺会攀亲呢,连你爸爸都不敢肯定那是他的儿子。”

“妈妈,哥哥长什么样?”

“我只看见过他一次,就那次公判大会的时候,后来就没见过他了,哪里还记得他长什么样?”

“我知道哥哥长什么样,跟卫哥哥一个样。”

“你又没看见过他,你怎么知道他长得跟卫国一个样?”

“我知道,哥哥都是那样的。我想去找我的哥哥玩。”

“他比你大那么多,会跟你玩?”

“会的,他是我哥哥,应该陪我玩,不陪我叫爸爸打他。”

再过一段时间,她又问:“爸爸他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们了?”

“他只是不要妈妈了,你他还是要的,因为你是他的女儿,血缘关系不是说不要就不要的,他就算走到天边,都是你爸爸。”

“那他怎么不来看我呢?”

“他被赶回乡下管制劳动去了,那就跟坐牢一样,走到哪里都有人监督,怎么能到这里来看你?再说,他都不知道我们调到这里来了。”

“你没有告诉他?”

“他没跟我们写信,我告诉他干什么?”

她哭了:“爸爸他是真的不要我们了。”

妈妈也跟着掉眼泪:“今今,记住,男人都是靠不住的,你为他牺牲了一切,他也不会感动,更不会回报,他永远都是只为他自己活着。”

有一年,妈妈终于答应了她的请求,让她到乡下去看爸爸。

那年暑假,她和妈妈坐了很久的长途车,来到爸爸所在的那个县城。妈妈找了个旅馆住下,陪着她走了很远的路,来到一条河边。

妈妈指着河的对岸说:“你爸爸就在河对岸那个生产队,但我不知道他具体住在哪里,乡下没有街道名,房屋也不排号,要一家一家问。我现在不能陪你往前走了,你自己去坐船过河,下了船,自己去问路,我先在这边等你,如果你问不到路,或者不想去了,就赶快坐船回来,我们回旅馆去。如果你问到路了,就朝我这边挥挥手,我就知道了。”

她问:“妈妈,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去看爸爸吗?”

“他是你的爸爸,但他早就不是我的丈夫了,他有家有口,我去他那里算个什么?怕别人不骂我破鞋?”

她一个人去乘船,是一种很奇怪的船,平底的,不是用桨划,而是用手抓着一根横在两岸之间的粗绳子,一把一把拉过去。船上有一个中年男人,大概是负责摆渡的人。她上去之后,那个男人就开始用两手一把一把拉那根粗绳子,船就一点一点向对岸移动。

她觉得自己终于看见了那根横在空中的铁丝,原来不是她小时候乱想出来的,而是真有这么回事,不过不是“外吊”用的,也不是“吊动”用的,而是拉船用的。

过了那条小河,下了船,她看见一个妇女在河边洗衣服,就上去问路:“请问您认识不认识一个叫岑之的人?”

那个女人直起腰来,擦一把汗水,问:“你找他干什么?”

“我是他女儿,我来看他的。”

那女人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说:“你跟你爸爸长得还挺像的呢。”

“您认识我爸爸?”

“认识,认识,我带你去找他。”

她向河对岸的妈妈挥挥手,表示问到路了,但她看见妈妈还站在那里,可能要等她走得看不见了才会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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