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寂与寞的川流上(68)

我飞快记录着每个人的意见,开足冷气的会议室里,仍觉得手心冒汗。

纪远尧一直在听着他们的争论,眉心微皱,目光深沉。

然后他开口,不高的语声,淡淡压下所有人的情绪,“我们与正信的不同在哪里,他们是用一个投机商人的方式,靠十几年时间积累起金钱和经验,我们进入内地虽然不到十年,但之前的几十年,与这之后的任何时期,我们在每一个城市都脚踏实地发展,做企业、做产品、做品牌,一步步做到今天的规模。正是这种积累,使我们有底气,不被外力牵着鼻子走,永远明白我们在做什么,以及要做什么。”

纪远尧环视在座的人,语声沉缓,“正信能钻到这个空子,根源在于我们自身,如果没有这些内部分歧和消耗,今天我们不会坐在这里被动讨论这些问题。”

会议室里静得鸦雀无声。

我的手指敲击笔记本键盘的声音,即使尽力放轻,在这片安静中也显得突兀。

突然在这安静中听见纪远尧叫我的名字。

“安澜,以上的话不用记录。”

“是。”我愣了下,抬起头,看见穆彦朝这边扫了一眼,那张英俊的脸因情绪克制而显得轮廓更加锐利,却不见平素一贯的冷漠傲气,难得地透着隐忍沉静。

在他对面的程奕,低着目光,看不出什么神情,只觉得此刻低头的姿态,和以往显著的低调谦和有着说不出的不同。这两个人之间的暗涌,异于以往,像另一种性质的涌动。

纪远尧沉默地看了他们好一阵,缓缓开口,将话带回眼前局面的分析上。

他的判断与穆彦相近,笃定正信的动作是在虚张声势,用意无非有二,一是造成舆论上的既成事实,一是逼迫我们仓促应战或临阵放弃。但他同样不主张立即反击,至少不是顺着正信早有准备的方向,对方既然敢这样挑衅,自然有后招准备着。

纪远尧一针见血地指出,现在正信应该正期待着我们的回应,等着借我们的东风,把他们的产品和影响抬起来,他们从不介意这种影响是正面还是负面,只要够出位,只要博眼球,就正中小人下怀。

现在这一团乱局已渐渐理出头绪。

值得庆幸,情况不像之前预料的那么严重。

冯海晨只是一个主管级职员,更多接触的是到市场层面的信息,产品核心层面不在他所知范围;真正构成威胁的是那位研发主管,他熟知前期研发过程,对我们的研发思路和产品理念了如指掌,但他没有介入后期深化设计,对这之后的环节只有泛泛了解。

我一边记录着纪远尧的话,一边想起了那个梦。

他站在风雨袭来的船头,脚下是这只航行中突然触礁的船,船身被恶礁撞出裂fèng。

那竟像一个征兆,和今天的场景不谋而合。

我停住键盘上敲击的手指,转头看去,恍惚觉得他的侧脸与梦中所见的“船长”惊人相似。可不正是如此吗,他现在就是我们的船长,如此镇定不迫,带领我们第一时间找到船身裂fèng所在,堵住海水继续从裂fèng灌进来,稳住向前航行的方向。

从度假回程的途中赶到公司,我就没有停下来歇过一口气,一直在工作、工作、工作……他们也都一样。无数资料与讯息雪片般飞来,我要马不停蹄进行处理传达,如果说纪远尧是一颗恒星,我就是围绕他身边高速运转的许多行星之一。

但这种压力,并不使人慌乱,反而令我越忙越冷静。

公司自上而下的反应都显得迅疾而克制,没有浪费一点时间精力在无谓的责任推卸上,无论最傲慢的穆彦,还是最护短的技术部门,以往为了部门之间利益冲突可以刀来剑往,现在面临外敌,每个人无需多言,立刻站在一起,以背靠背的姿态,选择共同进退。

和这些人在一起工作,才会明白什么叫团队。

现在我开始庆幸,能够置身这样的公司、这样的团队是幸运的,比起这一刻的凝聚,其他纷争变得微不足道,这也许就是工作之所以值得我付出感情的地方。

窗外已经夜色深沉,远近华灯照得城市夜空一片繁锦,而一道玻璃幕墙之隔的会议室内,却像另一个世界,风急霜寒,箭在弦上,弓弩尽张,只是这一箭将要射向哪里?

时间已经很晚了,所有人从午后到现在还没有吃饭。

但我知道,在会议没有讨论出实质性结论之前,谁都不愿离开。

纪远尧的脸色被会议室雪亮灯光照着,显得疲惫苍白。

我试探地看了看表。

他注意到了,淡淡看我一眼,终于说,“休会半个小时,大家调整一下思路,不能继续陷在这种僵局里,要跳出来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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