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的眼神落在琴箱上,明知故问:“你拿的什么?”
钟应提了提琴箱,说道:“雄蕊琵琶。”
楚慕不喜欢聊琵琶的事情,并不是他不喜欢木兰琵琶。
那把拿在钟应手中的雄蕊琵琶,是他学了近十五年的乐器,琵琶早就形同他的一部分,按照母亲的教导,仔细保养,每日弹奏。
他清楚上面的每一寸雕花,每一根丝弦,如果不是为了母亲,他也不舍得抵押它。
当时楚慕和维也纳的乐器行不算熟悉,只认识肯博瑟街道尽头那家中国乐器行。
里面琵琶、二胡琳琅满目,完全不像开在奥地利的乐器行,倒有点儿像开在中国。
老板为人仗义,听他说了母亲病重,立刻收下琵琶,给出了五十万欧的高价。
他告诉楚慕,“这把琵琶一定对你很重要,任何时候你都可以赎回它,我不收你利息。”
老板的好意,让他们成为了朋友。
只可惜,楚怀拿了当初的五十万欧去赎回了雄蕊琵琶,将雌蕊琵琶送到了楚氏乐器行。
说是母亲的遗愿。
从那以后,楚慕仍旧给雌蕊琵琶擦灰、调弦,却将它高高挂起,再也不会弹奏它。
因为,雕刻着雌蕊的木兰花,是楚怀的琵琶。
他有时候都会想——
母亲的遗愿,也许是认为,他把雄蕊琵琶拿去抵押,伤害了乐器的感情,所以才决定给他雌蕊,让他不敢随便卖掉姐姐的琵琶。
一把琵琶的感情……
楚慕每次这么想,都会勾起笑意。
远远胜过了他们这些活人的感情。
没多久,那栋眼熟的公寓就出现在了街道旁边。
钟应走过去按响门铃,显得比他这个楚家人更积极。
楚慕站在稍远的地方,仰头去看公寓破旧的墙壁,熟悉的裂缝。
这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但他已经有十年没能打开这扇门,钥匙都不知道扔哪儿去了。
很快,门开了。
戈德罗眼睛诧异的看着钟应,还没说话,就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楚慕!”
楚慕皱着眉,并不打算和姐夫好好打招呼,他正考虑直接推门进去,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小慕回来了?”
温柔的中文,是他十年来都不曾忘记的腔调。
楚慕后背紧绷,下意识的想转身逃跑,双脚又死死的钉在原地。
他不知道怎么面对楚怀。
他心里演练了千百万次与楚怀的重逢,都不该是他回到家里,听到姐姐期待的呼喊。
然而,出现在门前的,是一位神色枯槁、宛如五六十岁的苍老女人。
她头发凌乱,穿着老旧发白的棉质居家服,双目茫然的掠过楚慕,声音低沉的问:“小慕呢?”
楚慕甚至不敢认这是他的亲姐姐。
记忆中的楚慕,拥有一头柔顺的黑发,常常描画精致的眉眼,唇色永远沾染着漂亮的淡粉。
她美丽得如同年轻时候的妈妈,当她穿上东方大地特有的旗袍,又像是旧照片里的外婆郑婉清,浑身萦绕着雨后街巷的温婉明丽,款款走来。
“姐。”他轻轻的喊,语气里尽是难以置信。
可惜,那双疲惫茫然的眼睛,像看陌生人一样看他。
脸上神色全然没有见到亲弟弟一般的激动和快乐。
“亲爱的,我们进去慢慢聊。”
戈德罗见状,揽着楚怀,将人往客厅带。
楚怀一边往里走,一边焦急的说:“我得去找小慕,昨晚他生气跑出去,到现在都没有回来。我担心他。”
“让他生气吧,他就是一个小孩子。”
戈德罗的哄骗,如同钟应听过的那样,只字不差。
“反正他跑出去玩两天就会回来了,周一还要上学呢。”
他熟练的将妻子带去坐下,给她端水找药,语气轻松的重复着谎话,只不过地方从卧室变为了客厅罢了。
钟应见楚慕呆愣在门口,低声提醒道:“她三年出过车祸,大脑留下了血块,半年前头痛、记忆减退,又查出了脑瘤。”
楚慕缓缓挪步,他能听到戈德罗说的每一句话,他更能听清楚怀的回答。
“妈妈和爸爸出门前特地叮嘱我,要照顾好他。”
“我不应该和他吵架,一晚上了,他能去哪儿?”
“外面太危险了,他才十岁,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十岁。
已经三十岁的楚慕,都快不记得自己十岁跟楚怀吵过架。
他眼睛盯着痛苦吃药的楚怀,喃喃问:
“除了血块和脑瘤呢……”
“没有别的病症,但是血块和脑瘤压迫了神经,记忆区受损。”
钟应看着他,意识到了楚怀认不出楚慕的原因。
“所以,她的记忆停留在二十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