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师令(9)

“老婆婆,你说得对。”她给老婆婆一个朦胧如月的微笑,“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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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盈满甲板,唐药拨动琵琶的琴弦,云涛坐在她身边,听着她唱——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太悲伤了。”云涛摇摇头,“你才几岁?老唱这些衰败的歌。”

“我十六了。”她微微一笑,“心智不是照年纪来算的。许多老人还会下愚昧的决定,许多孩子却已经有了成熟的心灵。”

“你才十六岁!”云涛有些心疼的看着她,“……不过,你聪明得不像十六岁。”

“龙大哥,我还没问过你的年纪呢。”她温柔的笑了笑,“忙着逃难,什么也没问。”

“我?”他搔了搔头,“我已经二十五啦。对你来说,我可是个老头呢。父母亲在我七岁那年过世,叔叔把我赶了出来,若不是师父收养我,我早冻死了。”

云涛笑了起来,声音里没有过去的阴影,反而充满开朗和谅解,“现在叔叔看我从老家门口经过,还会吓得发抖呢。我可没意思对他怎样,瞧他这样忧心忡忡的怕我报复,我想他心里也不见得好过吧。”

唐药弹着琵琶,月色温柔的照在面纱上,她脸上不像蒙着纱,倒像蒙着朦胧如梦的月光,“龙大哥,你心真好。”

“不是心好,只是瞧叔叔自己的孩子那么多,都自顾不暇了,又哪有空照顾我呢。每次看到叔母弯腰驼背的操持家务、叔叔早白的头发……我气就全没了。”

他粲然一笑,“再说,若不是叔叔把我赶出家门,我又怎么遇得到师父?师父是个大好人,好武成痴,没有娶妻,偏偏养了一大家子的徒弟,大家都叫他疯大侠,因为只有疯子才会养那么多孤儿。大家都以为侠客生活很潇洒,其实才不呢,我们得自己种田、打水做饭……连师父都要轮班哩。”

唐药停了手,神色诧异,“罗大侠侠名何等响亮,连我这小女子都知道,何以生活如此清苦?”

本朝素有养士之风,侠名远播者,常有皇亲国戚登门拜访,引为国士。罗霜锋乃湖南名侠,居然没有被网罗,她颇感奇怪。

“你哪懂我师父那石头脑袋?”云涛提到师父,眼神都柔和了,“他说,侠名乃虚名,荣华乃幻影,贪慕虚荣,乃水中捞月。所以他甘愿拿锄头,也不想贪人家一分半毫。”他不好意思的摸摸脑袋,“从小到大听熟了,师父不知道解释多少回,我就是听不大懂。”

“我听得懂。”唐药笑了,罗大侠果然是侠者。“金刚经有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罗大侠知道万事皆是空妄,知道何者为轻,何者为重,这是很难得的。”

云涛听得一愣一愣的,埋怨道:“你怎么跟师父一样,老喜欢打哑谜?若说万事都是空的,那我们还活着干嘛……哎哟!小鬼,小心点!你险些栽到船下去了……”他一把抓住顽皮的小孩,转身又忙着帮晕船的人拍背,一插手管闲事,就忙个不停。

唐药微笑着继续弹琵琶。说起来,她和罗大侠,恐怕都还不如云涛呢,他们是嘴上说说,他却是卷起袖子做……

她清澈的瞳孔倒映着他的影子——只有在他背对她时,她才敢这样默默注视着。这让她觉得心满意足,也有点哀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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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师令》

第四章

前两天,风平浪静,云涛也乐得在船上东帮西忙。到了第三天,船上却安静得有点诡异。唐药虽然觉得气氛意外的沉静,一时却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直到有人落水,呼救声惊破了夜的安宁——

她觉得不对劲。满船的人连看都不敢看,个个僵硬得跟石头一样,脸上没有关切,只有恐惧。

云涛一马当先要下水救人时,她抓住他的衣襟,“龙大哥!不要去!”

“人命关天,怎么可以不去?”

他甩开了唐药的掌握,跃入水里,一把抓住溺水者,换得的却是匕首的招呼。

“糟糕,是陷阱!”他在水里用力扭断杀手的脖子,周遭却出现更多的杀手攻击他。

唐药紧张的冲到船沿,关切的望着渐渐泛成血红的水面,突然,她颈后寒毛竖起,只觉得身后有人悄悄逼近,她不动声色,一等那人搭上她的背,立刻用小擒拿手制住对方。

她的力气虽小,但是手中锋利的匕首却是很可怕的。

船老大哭哭啼啼的,“我……我也不愿意这样,但是金鳌帮警告我,若不让你们下船,这一船人……谁也逃不掉呀!姑娘,饶命呀!救救我们……”

唐药厌烦的将船老大推到一边。

其他的船客见状,也同声哭喊起来,“姑娘,拜托……我还有老母在家等我呀……”

“求求你发发慈悲……”

“离岸还不远,你们游得过去的……”

龙大哥,这些就是你帮助的人们哪。她讥诮的弯弯嘴角。这一路上,云涛总是在船上到处帮忙,如今换得的却是他们哭着要自己和云涛的牺牲。

“我相公跟人在水底杀来杀去,生死未卜;我这弱女子识不识水性,你们谁知道?”她冷冷的笑了声,“罢了,我早知人心贪婪愚蠢,又不是今日才晓得。”

她扯下面纱,丑恶的烧伤在黯淡的月色下,和姣好的右脸形成鲜明的对比。“不劳诸位动手,我自己先行。”她清泠的眼冷冰冰的掠过每一个人,只见众人像是冰水浇顶,有着说不出的心虚,纷纷低下头去。“希望你们永远记得,你们亲手杀了人。”抱着云涛的剑,转身就跳入河里。

有些懊悔的人想抓住她的衣角,却扑了空。

她潜入水里,眼睛慢慢适应黑暗,瞧见一些尸首缓缓的浮起,眼睛暴睁,头呈古怪的角度歪斜着。云涛的怪力真是惊人……

不远处,云涛解决了最后一个敌人,一看见她,立刻游过来,抓着她冲出水面。

“你下来干什么?!”他喘着,眼中有着奋战后的狂热。

“船上的人逼我下来的。”唐药无辜的指指船上,“金鳌帮干的好事。”

“我们的包袱!我的剑!”云涛惊慌起来。

唐药把剑给了他,“包袱他们也丢下来了。”秋末的水面已有些冰寒,她划动几下,已开始觉得疲倦,“但是水流湍急,追不回来了……再说,我怕我游不远……”

担忧的看着她雪白的脸,云涛几乎没有考虑,一把拖着她游向岸边。

好不容易挣扎着上岸,唐药拨开额上的湿发,眼中有种无奈的笑意。“怎么样?被自己帮助的人赶下船,心情如何?”

云涛无奈的爬上岸,呛咳几声,没好气的回答,“如果有人需要帮忙,我还是会帮忙的。”

本来走水路应该比较快,不过半路从船上跳下来,可就快不到哪儿去了。

“不过,”云涛眼中燃着怒火,咬牙切齿的,“若是有人胆敢再骗我,我一定会扭断那家伙的脖子!”

看着顺流而过的尸首,唐药叹了口气。若不是金鳌帮的杀手拿出匕首,云涛也不会真要了他们的命。

她从头到脚都在滴水,脸上伪装的伤疤倒是一点事也没有。两年前,她从一个严重烧伤的患者脸上,仔细的拓了黏土下来,试验了很久,才找到防水又能长久附着的材质。说起来,她的逃亡计画很久以前就开始筹画了。

“别沮丧了。”唐药安慰着他,“其实我早就料到金鳌帮那些人会这么做,只是不知道何时会行动,这个结果比我想像中的好多了。”

“你早就知道了?!”云涛却更沮丧了,“也不提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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