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院月+番外(34)

拧着心,很疼很疼。

其实这样别开分堂,等于恶狠狠的赏了本家一个耳光,火辣辣的。京城冯家经过先帝晚年的夺嫡,元气大伤,原本显赫的长房都因此落马,他父亲灰溜溜的从副相致仕,赋闲了二十来年。旁支也没好到哪去,不是罢黜,就是外放。到现在已经出现了严重的青黄不接。

连他这么个七品知事郎,都是年轻一辈里头出类拔萃的,老一辈的最高也只是官居五品的外放知府而已。京城冯家已经出现了衰败的颓势。

这次除祖谱,京城冯家已经闹了个灰头土脸,满京城被讥讽成「势利凉薄」、「鼠目寸光」,二房叔叔还满头大汗的想把他归附族谱,结果皇帝横插一手,这根本是个连珠耳光,连他老爹被嘲讽得大门都不敢出。

能够理直气壮的自立门户,应该很痛快才对。

可他却没有想像中的痛快。反而闷闷的,觉得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摸着芷荇历历可数的脊背,形销骨立,夜不成寐,憔悴得脱形,他就觉得付出这样的代价太昂贵,真的毫无必要。

明明除族谱也没什么,明明走了就好了。如果他没被愤怒冲昏头,一定能想出更委婉、四两拨千斤的办法,能办好皇上的差,不把自己陷入绝境,也不会让荇儿吃尽苦头,差点积郁成疾。

为了一些死的框架,差点填了自己的命,还把荇儿的命跟着一起填了。三个月,近百日啊。人生有多少个百日?他却死死苦苦的望着过去不能回转的三十六个百日,赔掉未来两三倍的百日…值得吗?

摸着芷荇的指头,他慢吞吞的说着,非常懊悔。

「…人哪有办法活得那么明白?」芷荇反过来摩挲他的手指,「像我吧。我一直以为自己很理智冷静,结果…这么狼狈。」她有些羞愧的低下头,「对不起,让你白担心。」三郎叹气,将芷荇抱个满怀,有些颤抖的嗅闻她雪白的颈项,为时已晚的害怕起来。「不要回头看了…人生很短,没有那么多个百日。」冯家旧事他已明白。事实上没有人真的想杀谁,也没人真心想烧祠堂。只是起因于一个少年的冲动,和几个下人的嚼舌根。二叔因此起了贪念,将香巧和冯二郎骗去祠堂,所以才没有二房的奴仆看守…二叔也只是想当上一代的族长,毕竟京城冯家累积数百年,祭田和祖业富可敌国,照祖训嫡房长子是分绝大部份的家产,又兼管庞大无比的祭田祖业,二叔也只是想要管上一代,让子孙手头不那么窘迫而已。

照理来说,只要抓到冯二郎和婢女在祠堂宣淫,就能迫长房卸下族长之位。二房顶多就代到二叔百年之后,还是得将族长归还长房。

冯二郎也不是天生的恶人,只是少年冲动而已。他并没有存心杀死香巧,误杀之后又误引起火灾。日后他越走越偏,越来越邪僻,也很难说不是旧事存留的阴影。

错中错,误中误。谁都有错,却谁也没存心。苦果却是无辜的人强咽着吞下。

回首前尘,他感觉到累,心累。报仇是一件力气活,说不准还会白填了自己和荇儿…现在他明白了,他们俩共用着一条命,谁也不能少谁。

他倒不可惜自己的命,但他真舍不得荇儿吃一丁半点的苦。

修整的这个月,真是彻底万事都不管。他们在老枫树上搭了一个简陋的树屋,铺着厚厚的稻草,命名为「巢居」。每天爬树为戏,消磨一整天,晒着晚秋的太阳。或读书,或谈诗,或者眺望着之前芷荇日日所眺望的巷子,落叶嫣红飘然若暮雪。

在整日整日飞枫红时,三郎抱着一把新买来的琵琶,转弦两三声,无尽缠绵。

看着芷荇瞪大眼睛,他羞然一笑,「…我年少时也不是个好东西,又交了一些斗鸡走马的损友…万幸我是个晚熟的,对男女情事一直迷迷糊糊。被带去勾栏,也没搞清楚是什么勾当。那年我才十一吧?只觉得琵琶真好听,追着人家乐娘死问怎么弹…别人在销金斗红绡,我在苦学琵琶吟。想想真是呆得可怜。」芷荇低头闷笑。原来如此。果然是个晚熟的,洞房花烛夜的「交代」才会交代得两个新手饱受苦楚。

「十来年没弹了,不知道还记不记得。」三郎清清嗓子,轻拢慢捻抹复挑。

其人如玉,芳兰芝桂。纤长的手指轻拨,初始生涩怔忪,其后渐渐圆熟。眉眼的郁气散了很多,却依旧压着一股去不净的轻愁和隐忍的沉淀。如雪压梅,如莲不玷,盘坐抱琵琶,指下干戈铁甲,四季吟咏,或飞天长啸,或入水游龙。

即使再沉郁的调子,都能蕴发出一股生之喜悦和欢快。

芷荇有时躺在到草堆上,放松的听。有时偎在他的背上闭着眼睛,听他有力的心跳和活泼的琵琶交融成完美的乐曲。

不抱琵琶的时候,三郎就会抱她,轻怜密爱的吻着,低声说着让人不好意思的情话…像是芷荇是他唯一心爱的琵琶,总会发出最美的声音。

总被撩拨的脸红心跳,羞得脸都抬不起来。

天气一天天凉了起来,红叶总有落尽的时候。一个月匆匆而过,冬天缓缓的降临。最后一天去巢居,已然降霜,三郎呵着芷荇的手,一起凝视着宛如火烧般的夕阳。

芷荇很惆怅,美好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明天,三郎又要去功利杀戮场,无法时时相伴了。「…近黄昏。」「然有明月照你我。」他把琵琶递给芷荇,「帮我拿着,我背妳。」芷荇软软的趴在他背上,任他跳下树,闭上眼睛。

任他带我去任何地方,刀山剑海,阴曹地府…都可以。

只要能一直在一起就可以了。

深院月之四十

虽然三郎也就提了两句,但芷荇很明白,就是他如此饱受家人冷遇冤待的,反而对点滴亲情都分外重视。不知是可叹还是可笑,交代声就完了,偏偏顾虑她的感受,半吞不吐的急死人。

至于他是怎么打听到大伯大嫂的下落,那她就不问了。坦白说,她也不敢细想…毕竟皇帝居然是京城三教九流的真正头子,实在骇人听闻。而三郎到底是二把头还是军师…她更不愿知道。

她还是作好一个妻子的本分,去探望即将临盆的大嫂比较实在。

不知道该说巧还是不巧,她初次拜访,刚好就撞上了大嫂生产。

得,也不用寒暄了。大嫂身边只有一个贴身丫环,其他都是粗使婆子和小厮。看守门户是够了,但遇到这种事真是兵荒马乱,本来讲好的稳婆又出城接生,更是慌得乱窜,满院子闹腾腾。

这不是讲理的时候,芷荇眉眼不抬,「如意,去管管那起子没规矩的东西。难道满京城就这么个稳婆?」如意大声应是,立刻带着两个仆从,倒竖柳眉喝骂起来,眼见要消停了,芷荇带着吉祥往屋子里去,不禁娥眉紧皱。大嫂马氏已经痛得唇都白了,丫环只会攒着手哭,「奶奶放心,奴婢定会照应好大爷和小姐…」瞧那婢子,倒是颇有姿色,身段袅娜风流。但当人都是死的,瞧不出那点儿恶毒心肠?

「吉祥!」芷荇喝道。这个灵巧的小婢二话不说,扭着那个丫头左右开弓打了几个耳光,直接扔出去。

原本奄奄一息的马氏惊了,反而回神了些。待在旁边哭得气儿都快喘不上的女儿,也害怕得收了声,反而打起嗝来。

芷荇安抚的笑了笑,不得不说,她那张孩儿脸真是挺能骗死人的,声音和气温软,很能安抚人心。她匆匆把脉,暗暗咬牙,明明好好的顺产,被耽误到这样,面上还是笑的,「大嫂又不是头胎,怎么自己吓自己?把大姐儿都吓住了。」「弟妹…真不妨么?」马氏祈求的看着她。对这个陌生的弟妹,她是有几分心服的。只在脸上一看,就能断她有孕,这是多大手段!只悔当初她做不得主,没半分好到弟妹和小叔面前,现在想张口求人都不知道从何求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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