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钥(21)

两人就这样,吃着咸味巧克力饼干,不捞花瓣,晒着太阳,在船上野餐。

暴风雨后的悠闲,好惬意,倪霏碧喝着飞勒准备的饮料,意识飘飘忽忽,眼一合,到太阳沉下西方海平线之前,都没再张开。

飞勒傻住了。他的不倒翁船竟然消失无踪!霏碧醒了吗?她把船划走了?他听隐妃姐姐说过,过几天,霏碧得走。

“霏碧——”飞勒大叫,抱紧刚从水上屋取来的毛毯。

天黑了,风很凉,倪霏碧在小船上睡得熟,飞勒唤不醒她,把船划至最近的水上屋,他进屋找一件保暖毯子,打算在倪霏碧醒来前,陪她在船上,他赏月,她睡觉,他们双飞很相配,他要等她醒来,再上岸。

“霏碧、霏碧——”飞勒急了。他有些明白,倪霏碧不会不跟他告别就离开,他们一起吃他做的、连姐姐都嫌弃的饼干,她还说好吃。她是他的知己朋友!“霏碧——你在哪里?”

飞勒跑过每一条木道,在水上屋前后找寻。修屋的工人下班了,早在他进屋取毯子的前十分钟,全撤离。没人看见倪霏碧如何神秘消失。

涨潮的月光中,水面漂瓣被暴风雨后的暗流漩涡绕着,忽散忽聚,一会儿星点小花,一会儿圆盘大花,朝同个方向归隐。

水上飞机入夜返航,考验驾驶技术。奥斯最喜欢这种没有导航灯的降落。那些暗夜高树,他闭着眼睛都不会撞上,海崖洞差不多是他家厨房了,他总能准确滑进停机区,像优雅的鱼鹰,无声掠水。

“我也不太想在萤岛过夜,那个达升太烦人……”瞟睨正要下机的男人一眼,奥斯猜想,用不了多久这个自傲男人铁定再次编导一手包办。

“随他怎么搞。”祭广泽一副宽大。他和达升很熟了,以前达升搞舞台剧,两人经常相遇,这次合作,算是了彼此一桩心愿。“我就是看上他夸张的导演方式,他要什么,你配合——”

“烧钱就对了。”奥斯歪唇说了句。

祭广泽没答,关上机舱门,站在木坞,没两秒,下往大屋,却是往海崖洞外迈步。

“孤爵,你去哪儿?”奥斯叫住他。这么晚了,外头涨潮,没几条路走,虽然他泳技佳,但暴风雨刚过,洋流乱得很,还偶有不明漂浮物、暗石。

祭广泽听也没听,走远了。

“麻烦的少爷。”奥斯嘀咕,拔腿跟上。

水上屋前,夜潮淹得剩没几条的木道上,有抹黑影在飘移,漫无目的,停停转转,似乎不需要木道也行得了,月色罩得他身上发出磷光般的青蓝。他最后在屋前平台缩成一个冢。

“飞勒!”祭广泽吼声,快步涉水,踩上平台,高大的身影压映在团缩的飞勒背上。

“你在做什么仪式?”奥斯赶到,看着嫩小子包裹一条毯子,从头到脚,只露出惶恐的双眼,隐约可听见他的牙齿在打颤。

“花瓣一直漂……”闷抖的声音传出。“果然还是要捞干净才行……霏碧是不是——”

“你这小白痴在说什么?”祭广泽听见倪霏碧的名字,一把揪起飞勒。

“我不知道!”飞勒惊叫一声,大哭起来。“我找不到霏碧……她不见了,我们在捞花……她睡着,我去拿毯子,她就不见了——”

“冷静点。”奥斯拉开祭广泽,飞勒马上软腿瘫下,哭得像个孩子。

“霏碧坐不倒翁船不见了……”

“说清楚!”祭广泽神经一绷,怒叫。

飞勒颤栗,瘪嘴,吓得没声没息,一直掉泪。

奥斯一手阻拦要打人似的祭广泽,一面蹲下安抚飞勒,抬头对祭广泽道:“孤爵,请镇定——”

祭广泽猛转身,冲进他和倪霏碧之前住的水上屋房间,没一会儿,他出来,推开奥斯,抓起飞勒。

“说!潘娜洛碧——”

“你回过大屋了吗?”奥斯阻断祭广泽焦虑暴躁的举止。“飞勒由我来问,你回大屋看看,也许什么事——”

祭广泽未听完,跑开了。

奥斯皱眉,盯一眼早已吓呆的飞勒,无语问苍天。他昂首,视线流瞅间,看见海上某个方位有奇怪细光射向天。

“那是什么?”他揉眼,欲瞧清,那光没再出现。等了几秒,他突然想起那方位半里远处,好像有个海蚀洞什么的……

“孤爵!”他大叫,跑了起来。“我可能找到——”一阵旋风灌口穿喉。

风声带着浪音高低穿插,乱了调似的。

倪霏碧睁开眼睛,她不是被吵醒的,而是感到有些冷。

一方天,一枚月,已非饱满望月,但仍有引力让海水涨个中大潮。她感到她的手垂在海水里,一抽,身子荡了起来,仿佛小时候睡吊床,父亲、外公争着摇她哄她。她好长一段时间做着这个梦,梦里父亲和外公后来变成广泽先生。喔!她真是得意忘形,女王当成瘾,梦里还教广泽先生卑躬屈膝哄宠她。

“广泽先生……”倪霏碧一出声,有种幽空感,好像有回音,好像她在洞里。

她眼睛什么都看不见,除了正上方银橙色泽的月,但她听得见海浪,冷风刮搔她的肌肤,手臂泛起疙瘩。

她摸出胸前的金钥匙,对着月亮,一道光线折射回天,她微挪,光碰到物体,似乎是坎坎凹凹的岩石墙壁。她想,她的确是进入一个洞里。她在不倒翁船中睡着,并且不知道什么原因漂进了洞里,摸了摸黏贴肌肤的薄片——是花瓣。她是不是像飞勒讲的故事那样,漂进海神之口?

倪霏碧将金钥匙收回衣服里,摸索船上那个花瓣蓝。

假如,这儿是海神之口,她要浑身盖满花瓣被找到。

“潘娜洛碧——”

广泽先生的嗓音传进她梦中,影像跟着清晰起来,他依然穿着她做的袍衫,帮她摇吊床,摇得她一颗心也回旋荡漾,眼睛眯得像小猫。

“她失温了……”

“快!毯子!”

天似乎亮了,不再有月,她的梦也消失,但她仍醒不来,意识沉在浪声里。

水上屋想必是整修好了,她睡觉时,广泽先生开着落地窗,在露台和缪斯约会,她总是听见浪声,其实她还想偷听广泽先生谈情说爱呢。

“潘娜洛碧,我有没有说过,我没死,你不准死!我命令你把眼睛张开!”

“孤爵,别这样——”

嗯,别这样,她只是睡觉而已,才不是死呢!不要用火柴撑她的眼皮嘛——她睡饱,自己会起床的。她从小到大没让人叫过,都是自己准点清醒。

“她是我的女奴,不是你的佣人,不是这里打杂的!你什么资格派工作给她,滚!”

开关门声好剧烈,跟打雷差不多。

倪霏碧再也睡不着,一张眼,堪晃千百景,像是影片快转。

她不知何时躺回大屋主卧室的四柱国王床,祭广泽坐在床畔,对她挑起一个惯有的神经质讽刺笑容。

“我有没有说过,我没睡,你不能先睡——”他起身,移坐到床上。

“嗯……现在几点?”她转头,微动一下。他随即紧紧抱住她,整个躯干罩在她身上。

“广泽先生?”倪霏碧不敢再动,轻声说:“你要睡了吗?我不能下床是不是?”

“当然。”他说:“你得给我念故事。”浑沉嗓音带湿气似地贴在她颈侧。

她说:“可是我早上念过了——”

“哪个早上?”这个小女奴跟他讨价还价,不知道自己昏睡了一天一夜,又一日,命差点没了,胆子倒是大了起来。“我叫你念就念,我现在要睡觉。”祭广泽说。

“喔,好。”倪霏碧抬起被子底下的手。

“别动。”他没让她掀被,身躯直接挤进去,把袍衫抛出,压着她的脸贴在他胸膛。

“广泽先生,你心跳好快。”

“闭嘴。”

她两排睫毛恬静地敛下,小手摸到他握拳的手。他掌心有东西,是她的哈欠虎。她昏睡时,他抓摩这只虎解除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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