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疫(20)

“打扰骆小姐了。”蓝获拿过资料袋,开启袋口,抽出文件,摊放拾心眼下,挡掉了桌巾湿印。

“那是我的茶!”陆奇云猝喊一声,冲到桌边找“茶”,大掌探掠,没端起拾心前方的杯子,反碰倒,茶汁迅速溢开。

“陆奇云!”

这下真找碴了——桌巾湿的、文件湿的,骆以文一脸愤怒的,急步、急步走向陆奇云,母威凛凛,将他揪离。

“别拉我,母亲。”陆奇云要为闯下的祸负责。“我叫那个茜霓来清理收拾——”

“这里没有你的事!”骆以文打断儿子的嗓音。“陆奇云,你安分点!”拉着儿子往门口,将他推到房外,她回首对蓝获道:“我和我儿子有事得谈,就在书房里。”

“你们忙。”蓝获说:“骆小姐这边我会处理。”

房门关上。

“处理……”拾心咀嚼着这个字眼,苦涩不甘的滋味在弥漫。她抬眸,看着对座的蓝获。

蓝获睇着她。一时之间,两人不开口讲话,像在等待,等待谁先开口——讨饶。犹如一场谈判,茶弄翻了,哪来平和气氛?

“你现在是蓝获律师?”拾心捡好茶杯,摆正杯碟。

蓝获眸光沈定不移,语气不僵不硬不死板,也没有柔软,毫无温度和情绪般地说:“不是骆小姐的模特儿来的。”

拾心低下头,像在看那份湿掉的文件。“蓝律师,”嗓音传出。“这些文件要我签名是吗?”

“根据骆小姐祖父的遗嘱,骆小姐是目前唯一有权利拥有骆家一切的继承者,但是,现在你所看的——骆家大宅、奔扬快递相关企业,你吃的、用的,全是骆以文女士努力的成果。”仿佛诵念条文,蓝律师在重点地方停了几秒,往下说:“骆小姐的父亲——骆以立先生,当年带走了大笔资产,让骆家徒剩空壳,骆老先生受了打击,一病不起,若非骆以文女士,奔扬已经在苹果花屿消失。骆家靠着骆以文女士维持并开拓奔扬的营运,得以重现过去荣景。你祖父的遗嘱却始终保留骆以立先生对骆家全部的继承权,也就是骆老先生一直在等儿子回头,即便这个儿子让骆家蒙羞——”

拾心蓦然昂首,美颜表情似要叫他住口,但只是咬咬唇,听他继续宣读。

“即便骆家一出事,骆老先生依赖的是女儿,他仍在遗嘱里加了一条——若是骆以立先生不归来继承,由其子女取代之。骆以文女士最痛苦的时期,骆以立先生挟着丰厚资产云游四海,过着令人称羡的生活,骆以文女士将被骆以立先生掏空的骆家重新灌入资源,却换得骆以立先生子女的捡现成——”

“我并不想要这些。”拾心出声了。父亲坠海身亡後,她没想过要回父亲的故乡,更没想过要继承父亲的家族。“是骆家自己找上我.我没说过要继承这个家——”

“不是你有没有说过的问题。”蓝获开口,使她止住了嗓音。“照骆老先生的遗嘱和苹果花屿的法律来看,骆以立先生不在,你就是骆家的继承人,除非你不在——”

“我死吗?”拾心平静地看着蓝获。说“死”字,竟教她感到一种放松。

蓝获则是不明显地绷了一下眉头。“不是这个意思。当然,你若真如此,骆以文女士便无须大费周章将你从无国界接回来。骆以文女士是一个重视名誉声望的人,骆以立先生意外身亡,她更不可能无视你的存在,若她直接上法庭,恐怕落得一个‘与孤女争产’的恶名,所以,她安排你的人生——”

“让我嫁进蓝家吗?”拾心睁着美丽的双眼,盯着蓝获。“让我嫁给蓝君特先生,成为你的长辈?”声音很轻快,过分轻快。

蓝获沈了沈。 “那是你祖父遗嘱里的但书——你嫁入蓝家,即丧失继承权——”

“为什麽是蓝家?”拾心打断蓝律师。“我祖父与蓝家有过节,不要我嫁蓝家?”继轻快语气之後,她轻快地笑出声来。

蓝获看着拾心脸庞。她的笑容虚幻而缓慢地淡去,垂下两排浓密睫毛,素手翻起文件。这时,他才说:“你呢?你要嫁给蓝君特,还是继续继承骆以文女士打造的骆家?”

她抬起头,波浪发缯拢在颊畔,遮得她的小脸清丽又娇弱,也许是彻夜未归、没好好休息的关系……

“你想清楚,”蓝获重整律师态度,道:“事关骆小姐的权益,不用急着回答。”他站起身。

拾心马上就说:“我已经要搬出这幢房子,住到赫斯缇亚宿舍。我说了,我不要这一切——”

“这是决定嫁进蓝家?”蓝获定住即将迈开步伐的双腿。

拾心离座,走到象牙白双摺门前,回过一张绝伦脸庞,说:“嫁给蓝君特先生,成为你的长辈。”

那很好,你必须学习怎麽让蓝君特对你感兴趣……

他不是一个好打发的男人……

让他满足……

拾心搬进赫斯缇亚女校宿舍,每天都作同样梦,醒来却记不住那个意义模糊的梦。

蓝君特那日失约,没到骆家找她吃早餐,她病了一场,连续高烧,躺在四柱床中,帐幔飘飘掀掀,像她的灵堂。她成了一个游魂,看见自己和蓝获在暴雨中,她的鞋子掉了两只,跑不快。他说她跑不了,一把将她箍抱在怀里,抢夺般地狂奔。

雨打得他们又湿又痛,她想她是那麽生了病,在那时候种下病因,他呢?病了没?

是不是也在高烧中翻腾?和她一样成为游魂?或者,他要来她的灵堂向她致意?

忽然,一个嗓音惊动了她。

“下课了,你这麽专心不走,是有什麽问题吗?”法学代课老师,名叫蓝卓特的男子,以着疏离的低沈嗓音说:“如果有问题,但不想问我,等你们的蓝获老师回来,再由他为你解答。”站在讲台上看着她,十秒後,见她没动作,他提起公事包往教室门口定。

“蓝老师——”拾心站起身,这才真正回神,注意到教室只剩她一名学生。那位蓝老师停在门前,转过头来。

“什麽事?”蓝卓特知道这位赫斯缇亚淑女不是要问课堂问题。

“蓝老师……”拾心语气略有迟疑。“蓝获老师还会来上课吗?”当作是帮同学们问,出口就没那麽难。“他病了吗——”

“没有。”蓝卓特简要地说:“他手上有个案子时限快到,出差去了。”

拾心目光愣闪。“出差?”

“是。”蓝卓特说:“你比较希望他生病?”这话的意思是什麽?

拾心反应不过来,脑海计算着蓝获出差的天数,久得她一场病都好了……

“老师生病,学生探病探得巧妙的话,往後成绩再差、课跷再多,一样会过关。”蓝卓特老师面无表情地提点赫斯缇亚淑女。

拾心睁眸、眨眸,像是听到外星话。

“听说你答应嫁给蓝君特?”蓝卓特语气一转,不是蓝老师,是蓝哥哥。“蓝君特是我同父同母的弟弟,他玩兴大,你若真要嫁他,婚後生活可得多费心——”

“难得友爱兄弟,你就不能说些好听话吗?”蓝君特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教室後门。

拾心听见迈动的脚步幽响,脸庞一转,蓝君特站在她隔壁的桌边,像个学生提问地说——

“你那些话是说来吓唬拾心,还是毁谤我?”

“是建议。”蓝卓特说。听起来避重就轻,比较像敷衍。

蓝君特懒得多理兄长,一步缩短与拾心的距离。“下课了?”

拾心点头。“你怎麽来了?”她在病塌时,他去骆家看她,说他是赫斯缇亚黑名单,她要是搬进宿舍,他恐怕见不到她。

“不到宿舍区,他们不会赶我。”蓝君特托起她的手,落一个吻。“身体好些了吗?住宿还习惯吧?”

“嗯,没什麽不习惯,宿舍很平静。”拾心收着书本,柔声说着。她们一人一套起居睡卧房室,附小阳台花园,除了偶尔的生活礼仪讲座,住宿的同学问少有交集,有也是在学校课堂上,进了宿舍大家都像深闺养花,万事不张扬,幽幽雅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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