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晨中去(17)

作者:周南九皋 阅读记录

谭芷君脸色瞬时难看,掩在薄纱后的玉颈可见青筋起伏,红唇抿成一线,但又很快换作笑容道:“以前是年纪小不懂事,你不会是还记着这事,才要给我脸色瞧吧?”

“谭小姐这是哪里的话?”玉笙笑容轻松,只道是,“要不先生都说你聪颖过人呢?才两三年而已,谭小姐都已经长成人了呀?”

“你!周玉笙你什么意思?”

苏倩立即将人拉住,刚想替她解释,玉笙已冷脸回应道:“你觉得是什么意思,那便是什么意思。我没心思挤着笑脸与你叙旧,谭小姐若真是个识趣的人,适才就该走过来,而不是在这儿惹人不快。”

“玉笙……”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有娘生没娘教,放野了长,没教养?”

“怎么,谭小姐这是信教了吗?是要奉承圣母之名,感化所有人?”谭芷君银牙咬得实紧,她却是悠然地双腿交叠而坐,嘴上仍不饶人,“不过,谭小姐这点教养,怕是不够用啊。”

“周玉笙!”

这一声喊出,周遭的人纷纷寻声回头看来,谭芷君合上嘴,粉白的小脸儿瞬间涨红,玉笙抿着笑提醒:“谭小姐,注意你的教养呀。”

“你……”

那雪白透亮的人从跟前愤愤而去。苏倩皱紧了眉,看看那身影,回头又见旁边的人脸色亦是难看。

“玉笙,你以后总是要与她打交道的,何必要逞口舌之快呢?”

“你觉得我能与她打什么交道?应付那些人都够磨人的了,难不成还要看她的脸色?”

苏倩暗自叹了口气,坐近来,小声道:“你可知,钟先生与谭家来往密切,谭芷君便与他认识。”

“……那又如何?”

“玉笙,你当真就没有想过去了解他,认识他?或许这会有结果呢?”

那凌厉的凤眸应声柔和了些,但也不见悸动。玉笙平淡着语气答:“没有。”

所有火药味都轰然而散,苏倩也收住了话。两人便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后台来人叫苏倩去换衣。

“那我去了,你先自己坐会儿。”

她点头回应,最后便只余自己坐着。嘈杂喧闹中,她的话又回荡耳畔——她有想过,但那已是两年前了,后来在乔山的那处地方,只有她一个人留在那儿,便磨了期望,也没了肖想。

直到周老爷逝世,于她留下一笔遗产,然后,棠妈来到了她的身边,陆太太也诚心诚意地与周家人谈起了她与陆停之的婚事。

玉笙回想起这一件件事,似也心无波澜,只是安静地看着。

今晚的热闹已预热得差不多了。

苏倩换了演出服,站在二楼处的圆柱旁看着,垂在身侧的手攥着柱上的幔帘,纤细青眉敛在一起,直至看见门边被引进来的几人。

走在最前身圆体壮的中年男人便是齐老板,挨着他的,穿黑长衫、戴幅粗圆眼镜的是卢三爷,后方两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一个是来凑热闹的吴家少爷,另一个是谭家大少爷,其余的便是此前都见过的商人。

那攥着帘子的手收紧了几分,大抵过了十多分钟,一个凛凛身躯从门口来往的人中脱颖而出,他也身着西装,只是外套挂在手臂上,步伐矫健,神态自若,是一个精力充沛的年轻人,这便是燕台商业银行的新代理人,钟先生。

她松开了帘子,目光跟随他到前面的位置,余光扫过位于其旁边靠柱的座位,玉笙不知在想些什么,手肘支在桌面,掌心托腮,盯着还没开始的舞台,一动不动。

苏倩刚舒展的眉心又拢起,见那钟先生也已入座,掩进围坐的人影中,便愈显着急,随即走进身后的门,叫来助理嘱咐了几句。

而她不知,玉笙从他进门时就看见了。

彼时,苏倩突然又出现来,她实为惹目的演出服很快便引来诸多目光,只是她直直地从她面前走过去,与旁边位置的人都打了一遍招呼,声音轻柔,笑颜明媚,完全没有她见得那般怯弱。

玉笙不知其意,只是放下手,坐正身体,继续盯着舞台,他们的谈笑声都隐入嘈杂的混音,她没有心思顾及。

苏倩走回来,挡去了她的视线。

“想喝点什么?我请你呀。”

“不用了,你快去吧。”

“玉笙……”

“我明天还有事,真的不能喝酒,而且我答应了棠妈。”见她神情焦虑,玉笙问道,“你怎么了?”

“没、没事,那我去了。”她展开忧虑,笑容恢复,提裙离去。玉笙又似刚才的安静坐了一会儿,余光还是不自觉要飘向侧前方,从数多人影的缝隙里窥见那熟悉的侧脸,偏薄的双唇说起话时幅度并不太明显,她仿佛都听见了那似是掺着回响的声音。

她看着,看着,头也不由得偏向这一隅,像以前一样直望着。他犹是朝阳充满了生机。

倏然间,阴影隐去一半的脸都转了过来,流光以作掩护,目光交融,笑意从眼中的阴影里蔓延出来,交聚拢于一点,凭空抚柔了那凌然的凤眸。玉笙舌头不禁贴紧上颚,呼吸都要变得小心翼翼。

他微微颔首示礼,她几番尝试扯动嘴唇,最后得以摆出一个客气得体的笑脸,点头回应,随之自然而然地挪开视线,若无其事地看向台上的热闹。

涨热的脑子突然晃出上次的记忆——“您那时都神志不清的,是钟先生送到门口……”

应该没有做什么失礼的事吧?便是神志不清,我也应该是知道分寸的,不至于做什么失礼的事。

玉笙一面怀疑,一面反复自我说服,思绪又不信邪地翻找那段蒙雾的记忆。

当时好像下了雨……

第14章 流光盈目

流光渗到大理石中,使得地不似地,人不像人,像溜光的琉璃片,像鲜艳的瓷偶。薄纱软缎飘如流水,波动浮在眼前,漂来悠远的歌声,却不见源头。

目光所及皆是花团锦簇,她身旁堆的是栀子花,丰润的白玉瓣仔细瞧时,可见一层雾气附着,是酒,抑或是香水,总之是一种浑圆轻浮的气味。

玉笙想起她上房的栀子花,浓厚的香味在空旷中漫开,也不曾这般呛人。她别过头,远离这簇浓郁,却见从人影堆里挤出来一人。

她放下手,坐正了身体。

“周小姐不介意我在这儿坐会儿吧?”他问时,满目星光,玉笙仰头望着,视线随其慢慢移到水平,他又问,“周小姐是专程来看歌舞的?”

她移走目光,不细想,只点了点头。他回头扫了一圈人头攒动的舞厅,追问:“只是坐在这儿,真的能看到吗?”

“听到曲也行。”错开的视线又挪了回来,玉笙说此,语气理所应当。

他话锋一转,问:“周小姐与苏小姐的关系很好吧?”

“嗯。”

话是关乎着此外的人,纠缠融汇的目光却直抒其意,她继续说,“有很多人会喜欢她唱歌,还有她演绎的电影……她一直都做得很好。”

“你是在为其争取吗?”

在这时,他说话便像是热情的年轻人,双唇犹似毫不费力地上下碰触,周正的眉眼有诸多的小动作,眉尾会随语调时而挑起,眉心轻皱,眼中笑意来去自如,仿佛一池春风洋溢的水塘,一切都显得那么安和自然。不费吹灰之力。

玉笙目光虚掩着,否定了他自以为的揣度——“她无需任何人为其争取。”

这似也掀不起什么波澜,他依旧如此,被否定也无谓力争,或是求证。倒显得她疾言厉色,于是轻言缓和,“有劳您上次送我回去,不想没有把控度,喝多了,若有失礼之处,还请您见谅。”

他轻愣了片刻,笑容失而复初,只道:“无妨,倘若周小姐觉得过意不去,那就请我喝一杯吧?”

“当然。”玉笙连续点点头,极为自然地收回目光,叫来一名在前面走来走去的侍应生。

酒端来,钟徊先拿了一杯放她面前,玉笙只呷了一点便没有再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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