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晨中去(20)

作者:周南九皋 阅读记录

“……陆停之,你存心的吧?”她也气红了脸,握着不能动弹的手,痛苦难喻,“是我无辜,还是你给她灌了迷魂汤?你糊弄鬼呢?还是觉得我就这么缺心眼,你们俩这点破事,我真就一点都不知情?你当真是个有种的,就娶她去呀,何需要在我这儿演什么深情?”

“周玉笙……”

“砰——”

她已摔门而去。

随后,陆停之疾驰消失在了树荫中,两人便也分道扬镳。

玉笙步行回家,所幸她离乔山区已经不远了。棠妈开门一见是她,惊讶难抑,又瞧她红肿的手,便马不停蹄地跑去拿来冰块给她冷敷。

“您怎么这样回来了?”

“别提了。”她此时还在气头上,想到这两人合伙欺瞒自己,便更是火冒三丈,“混账玩意,这婚谁爱结谁结吧,我再也不要看见他们!”

“您先消消气,怎么肿成这样了?”

她心有不甘,顿时双目浸湿,中气十足的声音很快就听得了哭腔:“还不是因为那姓陆的混蛋……”

棠妈时宜地开口安慰她,但她却更甚,俯身将头埋进靠枕里放声痛哭。

玉笙不明白,明明自己已经倾尽全力地去对她们好,可为什么姨妈不要她,苏倩也要骗自己。

第16章 像座青山

窗前的阳光是一缕一缕的,光影婆娑。

歪身窝在沙发里的人面无神情地看着窗台,呈波浪状的短发已散得不规整,犹是一只蒲公英,或许吹来一阵微弱的风,也能趁势远走。

“周小姐,快要五点了。”

棠妈暗里提醒她,玉笙似是回魂一般,头部机械地倒过来,神色显得有气无力,抬起眼眸看那柜上的时钟都仿佛耗尽了所有精力。

在沙发上盛开的裙摆动了一动,又停滞了良久,忽地坐起身来,完好的右手扫开贴脸上的发丝。

棠妈跟着上楼,帮她重新梳妆。

之后,玉笙还是独步去往乔山林,衣着不变,左手缠几圈白棉布包着棠妈给上的膏药。她看见日头掉到山上,心觉一阵苍茫的安宁,她回想着午后自己决绝的心情,那会儿觉得周遭都是孤寂的绝路,眼下她看得又无比辽阔,仿佛是从万丈之高的峰顶俯瞰山脉、原野……这并不是绝路。

她便不再觉得难过,源源不断的期望一点一点地充胀起干瘪的精神,令人要随着这炽烈的日辉也变得欣喜若狂。

乔山到处都是望不到头的参天大树,常年笼罩树荫的地方便是在这样炎热的天,也透着一股阴凉。那旷然的跑马场围着的路都是如此,故而她走到时,好些贵妇人、少爷小姐在那东西零落的亭子中乘凉。

而不知倦的年轻男女,在绿茵里肆意玩闹,跑马场中央圈出一片赛场,围观看打马球的人似乎比场上的人还激烈、亢奋,仿佛若不是旁边的人拉着,便要冲上去将那不尽人意的家伙拽下来,取而代之。

玉笙不自觉抬高视线,往人堆里寻一个习以为常的身影,她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可是她极度不愿承认这就是她行这一程来的最终心愿,于是她像偶然路过的人,因着热闹往那人群中探了几眼,从她身边走过的路人这样认为,而她也这样说服了自己。

随着一阵欢呼声,激烈的争论、亢奋都消停了。她忽而停步,眼神的安宁被搅得乱了套,她如愿以偿了,但这令她焦虑不安。

朝这方走来的是钟先生,他穿着洁白的骑装,上身套一件藏青马甲,油光发亮的长筒皮靴绷得紧紧的,当他摆动臂膀时,仿佛可以看见轻薄的上衣里其健壮的身体。

这确是壮实健康的体魄,但又不似壮硕得蛮横,只是更具说服力,连同他的谦和也生出沉甸甸的力量感。像一座年轻、盎然的青山。

他与身旁的人说完了话,便把夹在腋下的帽子拿在手里,迈着稳健而快的步伐走到边上的围栏旁。

“您又来这儿打马球?”

玉笙先开了口,适微仰起的脸笑容明媚,显得熟络恰如其分,不近不远。

“这天气连续热了好几天,便也没有动过了,适逢今天凉快了一点就来活动活动筋骨。”他的友善、熟络来得毫不费力。玉笙的话却经几番编排,这僵硬和刻意她也有所感知,便极力地想要令自己冷静,她觉得这应该是与其平齐的。

于是,她语气悠然地说:“我听说今日乔山戏院里演出的人是翼州府最红的旦角,可是一票难求。”

“事有如此,在翼州府,听戏是首选的消遣方式,伶人的知名度许是比很多名人都要高,所以时常一票难求,但在燕台不是……”

两人说着,便同步向前走,他走在围栏内,直到在出口处出来,偶然瞥见了她包着的手。

“你的手怎么回事?”

玉笙应声把手放到身侧,只无关紧要地回应道:“没什么大碍,便是今日不慎扭伤了关节,过几日就好。”

“跌打扭伤,最是忌酒。”

“您也要去乔山戏院吗?”

他说,可能会去,但现在还有些事情。玉笙陡然便记起德武运动场,心头沉了沉。她对那处实在有抵触,那姓吴的王八羔子,沉溺于赌球,曾把她和姨妈一年的生活费用都搭了进去,她只能跟着苏倩在金夜舞厅讨活过生。周锦言极其不喜江嫣,超出预算的,一分也不多给。

那德武运动场是有钱人的日常消遣,千百上万的赌注只如蹭去肩上灰尘般轻而易举,而一夜倾家荡产的也不在少数。那姓吴的便曾赢过几千大洋,而后一段时间里,他整个人都处在一种癫狂状态,开一辆颜色极为鲜艳的跑车整日招摇过街,各式各样的洋酒在她的公寓里四处可见,他们像是劫了花店,上房、客厅乃至卧房都摆满了花,一群正值年华的男男女女整宿整宿地放歌纵舞,醉生梦死。

她一度觉得明日便会天地倾塌,所有人都将死去,以至于人此生所想过的一切快乐都堆叠在这一夜,拥堵、膨胀、迷醉,至终走火入魔,彻底地被这迷幻的快乐撑死了神智。

“您要去哪里呢?”

话从唇间蹦出时,她才后知后觉,身旁的人回望来的眼睛仍带着笑意,玉笙面颊一热,闭紧了嘴。

“与戏院隔有一条街的金鹤酒楼,去那儿应邀。”

她低眸轻咳一声,不知所应,只点了点头,此时,他又说,“我今早在那桥边果真瞧见一条蛇,有成年人手臂那么粗壮,我一走近就没入了河中。”

“啊?”玉笙也见过那条蛇,那时被吓得不轻,现在想起还觉一身凉,“它此前还吃了住对面的一个太太的宠物狗,我亲眼看见的。”

“这么凶猛?”

她像是突然被打开了话闸,连比带划、绘声绘色地跟他描述那惊恐的一幕,此外,她还讲起一次惊心动魄的经历——她曾在初秋的某一个早晨,遇到从路边窜出来的一条蛇。

“……它爬得那么快,弯曲着身体像水流一样朝人扑过来,我拼了命地跑,但它穷追不舍,那吞吐蛇信子的嘶嘶声听得人头皮发麻,”玉笙仿佛又回到那天早上的惊恐之中,眉头紧皱,脸色煞白,“幸好有一个出摊的阿伯瞧见了,他拎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当头一棒给它敲晕过去,然后就将它装进袋子里,说是要拿去卖。”

她再次长舒一口气,仿佛那时隔多年的恐惧在这一刻得到缓解,“后来,我还时常梦见那条蛇,有几次都叫它咬住了我的腿。”

这简直是她挥之不去的噩梦。

“到现在也还会梦见吗?”

温和的声音穿过这无形的恐惧在耳畔响起,她一转身,肩头蹭到了其手臂,玉笙这才发觉自己不知几时凑过来的,便立即往旁边挪了一步,适才煞白的脸顿时气血红润。

“那您去忙吧,我也快到了。”

他探见她的局促不安,便没有再多问,只道:“雄黄和硫磺可以驱蛇,蒲元今早撒了一些,明天再让人在路两边也撒上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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