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晨中去(21)

作者:周南九皋 阅读记录

玉笙溜动眼睛,向他看了看,心里的惶恐似也平复了些许,目光随其变得温和。

“有劳您了。”

钟徊会心笑之,敛在眼眶里的轻柔,引得她频频探望。她的客气之礼,都显得何其蹩脚,犹是一个初学的孩童,有模有样地跟人学着,便是破绽百出也还一无所知地继续演着,客套虚伪的言词似也变得真诚、纯粹。

玉笙又与他说了再见的话,便转身走进了行人繁忙的街道。她心情极好,神色愉悦,步履轻盈,一路都似飘忽着走到了戏院。

那店家叫人领她进去,她随那弓腰驼背的小伙穿梭在朱红翠绿的院子之间,行过一处月洞门,迎面走来几个才俊青年。

攀附檐上、红梁的常春藤半遮半掩着门里头红火的簕杜鹃,惹目的红绿之间晃进一张眼熟的面孔。

“周玉笙?”

“梁少爷这是要到何处去?”

围在梁智儒左右的人眼神意味深长地在两人间来回,其中一人道:“智儒,那我们去外头等你。”

几人推推搡搡地从她旁边走去,梁智儒撇开目光,便也要随他们而去,只是刚踏上石阶,那红火中传来一声尖细的呼唤。

是梁家三太太。她没有瞧见玉笙,劈头盖脸地骂起了梁智儒。

“混东西,陆家人都到了,你这时候还要去哪儿?”

他不耐烦道:“妈,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少给我找借口,赶紧进去。”她在这时才看见玉笙,绷紧的脸倏然展开笑容,“原来是玉笙啊,怎么这时候才来呀?”

“突然有点事,便回去了一趟,我同你们进去吧。”

梁智儒不悦地瞥了她一眼,不情不愿地跟着折返回去。

跨进戏楼,里头昏暗,她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瞧见里面交错的人影,唯独敞亮的戏台上已经敲锣打鼓,忽高忽低的吟唱回荡堂中,略显凄艾。

插兜走在旁侧的人忽而靠过来,低声说:“周玉笙,我听说你要和陆停之订婚了,我怎么不见他与你有什么关系呀?”

梁三太太走在前,玉笙不好发作,只剜了他一眼,朝边上挪去。

“玉笙,周夫人与陆太太都在这一间包厢,这边过去的几间都可以去,停之也应该在这其中。”

她并不想看见陆停之,所幸跟着她进去了。一进门,眼前就蒙上重重叠叠的珠帘,晃悠晃悠着,光晕晃眼,说笑声从中飘来,三太太抚开,背对的人断断续续地回头看来。

“老夫人,陆伯母。”

“玉笙?”陆太太惊疑,“停之不是说你身体不适,回去歇着了?”

周夫人淡淡地说:“要多注意身体。”

“……歇了一下午已经好些了。”

陆太太朝旁边的挡风屏后看去,似是嗔怪地说:“还在这儿赖着作甚?”

“坐哪儿看不是看。”里头的人说此,语气疏离。

玉笙若无其事笑言:“那我找她们去了,二嫂嫂许是又赢了不少。”

陆太太方要再说一句,人已迫不及待地抚帘而去,眼前随之又晃去一道身影,回头才见挡风屏后已空空如也。

周夫人看着相继掩没的身影,陆太太笑道:“定是闹了别扭,由他们去吧。”

梁三太太趁势将话题引到了陆小姐身上。

第17章 雾里回音

“上过药了?”

他低头轻握她的手仔细瞧了一遍,向来含情的眼睛彼时多有冷淡,忽而道,“这翼州来的戏子唱得极好,想听什么曲?”

玉笙收回手,撇去目光,不应他的话。陆停之伸手环其腰,将人扳正揽近自己,不出意料地遭其冷目以对,但他也不恼,反是衔着笑问:“你可知我作何要去找她?”

她应声皱紧眉,心头窝火,才平复的情绪隐隐晃荡——他时常无谓得像是一只卧伏日晒的猫,抓心挠肝的事是别人的,反正无关于他,若是不顺他意,一走了之即可,没有什么能够使他忧虑。

“放手。”

玉笙试图挣脱开,他收得更紧,进而弯腰整身贴着她,头埋进其颈间大肆蹭来蹭去,“陆停之……”

“因为她一切心思都可以是我,而你不会,”缠在她身上的手猛地收紧,“你一直都在敷衍……没有人是喜欢作贱的,倘若你也如她在意我,我们要何至于此?”

“所以,你也会如她那般在意她?”

他倏然抬起头来,目光流连于她脸上,深情不言而喻,他道:“玉笙,我爱你啊,我要娶的也只有你,做什么要去在意别人?”

玉笙轻愣地仰看着他,心底被他笃定的爱意实实吓了一惊——她莫名地想起另一个人来,她像向往那天色将明时的山影一般,对他的一切心驰神往,甚至心生过疯狂的念想,曾无比笃定自己可以随他消亡。

眼前的人低头来亲吻她的眉眼,玉笙好像看见他回来了,哀愁的吟唱恰落心处,飘回那日的寒风——他站在远行的人群中,等待着船靠岸。风吹得极冷,周遭的人都恨不得将身体缩成团,裹进大衣棉袄里,唯独玉笙伸长了脖子,紧紧望着远处的一个黑色身影。风吹着吹着,凝了几粒雪,俄而这细碎的雪粒愈来愈密集,落在衣服上很快便融去,飘茫之中人头攒动,晃散了那背影,他也融进了一片黑影里,她再没有看见他。

港口空落之余,又很快迎来新的热闹。

“叮——”

一道清脆的敲锣声陡然劈开幻象,玉笙回过神来,触电似的旋即从他怀中退回。陆停之神色稍暗,她却已抽身离开了这只有两人的包间。

昏暗的走廊中上下楼的人脚步轻快,话语间谈的都是那戏台上的名伶,玉笙也由此站倚栏旁看向戏台。

这一看还没瞧见台上的人呢,却先看见了台下坐前排的人。

“玉笙?你站在外面做什么?”突然出现的二太太挽她进了旁边的包厢,“刚好,文曼乏了要休息,你陪我们打几圈,二嫂让着你便是。”

她边说着,边抬手抚开前面的珠帘,在里头,周三太太、梁家小姐正等她回来,周文曼卧在一旁的软椅里听戏。

“来,让玉笙补一个。”

“玉笙,你的手怎么包着?”梁小姐随即道。

她放下包,笑言:“不小心扭伤了,不碍事的。”

“那可得好生注意着点儿,可莫要叫陆少爷以为是我们待你不好了。”三太太垂眸理着牌,语调上扬着,听得刺耳。

二太太和声道:“哪有这等事?”

“陆少爷若要是找,头一个就找你。”梁小姐说,“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茹茹姐,你还记不记得这个戏班子几年前来过燕台?”文曼忽而插话进来,梁小姐匆匆朝台子探了一眼,便又低头看牌,只道:“我记性可没有你这么好,哪里记得这些事?”

卧在软椅里的人喃喃自语说:“那好像是六七年前了吧……是过年的时候。”

玉笙听到她好似已陷入回忆里的声音,不由得看了她一眼。

而后,她们其乐融融地打了几圈,三太太手气最佳,难得地收起了她的刻薄劲儿。

戏台上,吟唱断断续续,喝彩声无休。不知过了多久,陆太太走了进来,她问起陆停之的去向,玉笙答:“我见他下楼去后没有回来,许是有事先走了。”

“他不曾说是什么事?”

“没有。”玉笙心知他是生了气,但没有打算要去哄着他。

话语刚落,梁三太太也进来了,陆太太立即让她替着玉笙,将其从牌桌上换下来,叫出了包厢。

“玉笙,你是与停之闹别扭了吧?”

她笑笑说:“确是拌了几句嘴,过几日就好了。”

“玉笙,停之是我儿子,我清楚他的脾性,他性子稳,并非是随便发脾气的人……除非是真的他极为不喜的事。”

陆太太话已至此,玉笙进退失据,她又和气着说,“这样吧,我回去见着他时帮你说几句,这往后啊,你们相处的时间还多呢,他的习性你也会慢慢了解完全的,他这人呀,有时就是小孩子气,你顺着他的意,他就越讨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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