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晨中去(29)

作者:周南九皋 阅读记录

“便是今日在船时认识的,他讲啊,他见我有种似曾相识、相见恨晚的感觉,于是邀我同游,然后我们就认识了。”她胡扯起来,语速都不带一点迟疑的停顿,轻抿了一口酒继续说,“您说这话术是不是老掉牙了?可是呢,他说得又那么讨人心,我想着,若是明日靠岸时告吹了,那就按这标准再去找一个……”

朝向她的人突然轻咳一声,然后笑道:“周小姐可真是太会说笑了。”

玉笙顺其飘忽的目光回过头去,四目相对,相顾无言,他挪了挪椅子如常地挨着她坐下来。

“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钟徊上身微微倾靠过去,顿了顿说:“我若是再晚来一步,恐怕你都要讲到你与你找的那另一个又如何有一个老掉牙的开始了……你是在造我的遥呢,还是造自己的谣?”

“他们可不认识我。”

“周小姐怎么还这么多副面孔?”

她压着笑别过头去与那太太又扯起了闲话来。过后,离开闷热的舱内,众人转场到外面,那谦谦君子的优雅作派也逐渐放野,泳池里倒了一片人影,快热的乐律飘荡在寂寥的海面,竟也不觉一丝糜醉,倒似凉拌的热闹,清亮又不净。

“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玉笙举着望远镜朝远处探望,身旁的人从包里掏出烟来,边拿边应道:“难道是月下鲛人?”

“有可能,它的鱼尾跃出了水面。”

他低头来点燃烟,玉笙放下了望远镜,侧身朝他而立,视线集在那缓缓往后挪移的星火,“我总觉得我应该问些什么。”

“问什么?”他朝另一边弹了弹烟灰,挪一步将其掩到自己身前,微垂的眼眸中浮光晃荡,她抬眸看着它晃,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问什么?”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钟徊随手掐灭烟头扔去,手臂探进她腰间,弯腰近其身,坦然凝望的目光,仿佛要将他全部的情意不遗余力地呈到她眼前,“你对完全陌生的翼州府有所顾虑……别怕,还有我呢,我们也不会一直在那边,以后定然会回燕台来,然后在这里定居,好吗?”

玉笙凝的愁瞬时化开,眉眼展笑,随之抬手来攀上他颈项,将人搂紧。

“你可听过月下鲛人的传说?我讲给你听啊?”

她抬头来,双手夹着他的脸,掩笑道:“你好好讲,别又胡扯来诓我。”

“到底是谁喜欢胡扯……”

明月当空下,话语交织不断,空寂中的一点热闹又怎会抵得了属于这整片浩海的如梦似幻的传说?

第23章 离心同德

“您走后,玉笙是有一段时间过得很难,但周老爷逝世后就好了些。”

苏倩说此,便想起她一人在那乔山的公寓里凄苦的大半年,好在后来她进去了海关署,勉强可以自给自足。

“咣当——”江嫣重重搁下咖啡杯,神情绷紧,似有怨愤,“周锦言当真什么都没管?”

“周家人向来就鲜少管顾玉笙的死活,这也是意料之中的。”

苏倩回眸瞧了瞧她,似乎有什么话想告知她,但思虑再三,才迂回地问道,“江姨,您也希望玉笙和陆停之结婚吗?”

“为什么不结呢?陆家也算得是有脸面的大户人家,玉笙若是成了陆太太今后还有什么是需要忧虑的?”

“那倘若她不想成为陆太太呢?”

“怎么会?她虽然一向伶牙俐齿,但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她合上嘴,没有再试探——“……我许是要和他去翼州府。”苏倩记起玉笙的话来,心里隐隐有些不踏实。

江嫣在这时又道:“小倩,你先不要和玉笙讲我回来的事,我想过段时间再自己去见她。”

“好。”

两人的话也谈到此,苏倩说,她要出门见一个人,江嫣从她小心翼翼的眼神里窥得她见的人,于是又一遍叮嘱她不要透露出去。

她再三保证不会说才得以出了门。

今天难得凉快些,纯洁的厚云塌在湛蓝的空旷之上,影子落在街巷里格外清凉。苏倩依照往昔到乔山公园去,在茶饮店坐了十多分钟才等到人来。

她轻薄的贴身连衣裙,印着细碎的花纹,领口是精巧的小圆领,旁人看着也觉轻盈的凉意,尤其是系在帽子上垂到肩边的淡灰丝带,尾端带渐变的淡紫色。苏倩第一次发觉她是如此地适合朝生暮死的浪漫、不知天地的快乐。

“你来得这么早?”

“不是怕让你等久吗?你一向都是来得最早的那个。”她说时便瞧见她手上戴着一颗惹目的宝石,“好漂亮的戒指啊,让我猜猜,应该是钟先生送的吧?”

玉笙低眉笑了笑,接过茶去,说道:“我还没想好怎么和他们说。”

“周二爷也还不知道?”

她摇了摇头,神情凝重:“只要想到他那张冷脸,我便要忘词,我肯定他若是知道,一定会叫我回周家的宅邸住。”

苏倩向前靠来,握住她的手轻拍了拍,替她先分析:“最好尽早说,如果越拖到后面,他们准备得越多,为了顾及两家人的情面,他们更不会同意。”

“我知道,所以想着一会儿去时与他说清。”

“……钟先生便这么值得,连你平常的忧思都不知去了哪儿。”

她看着她,原以为她是会无所顾忌地肯定,却不想她严肃地回:“我也不清楚,但是总觉如果错开这一次,便要什么都不复存在……乔山到处都是声音,是风声、水声、无止尽更替的脚步声……只有我是稳定的,我是庆幸的,我应该是庆幸的……”她的声音越说越低,彷佛是这些声音将其掩盖,却还垂眸低语,“可是我也想走啊,要走去哪里呢?我也不知道……只是很想和他走。”

苏倩没有应声,只点了点头——尽管知道有些东西风险远过期望,却也无力阻止。曾几时,她羡慕着她,无论她如何闯祸、如何嚣张跋扈,也不会有人去责骂,后来才发觉是因没有人。

“你与周二爷说时,记得要于他和自己留有余地,不要太过于绝对。”说到此,她敛眉停顿了一会儿,又叮嘱道,“玉笙……不要把人想得太好,凡事要留着余地。”

玉笙点头应声,低沉的神色随即亮起,问她:“要吃冰淇淋吗?”

“好啊。”

沉重的话题由此结束,两人重坐在以前的位置,仿佛一切也都倒回了从前。

而后,辞别了苏倩,玉笙也该走了。她有段时间没有见过陆家人了,想起陆太太,心里不由得没底。

在主道三岔口的位置,车停了下来,交错的电车扬起清脆的铃声,人潮拥挤,玉笙看着小跑到对面的人,目光逐渐移至耸立眼前的大厦,浮旧的黄不免令人滞于忧思。她曾想,这是何其远的距离,每当路过,两条街的距离犹是没有尽头,似如一条通向深林的路,掩在幽暗里的是何种崎岖,她也无从而想。

如今她便站在深林的第一棵树下,也依旧看不清。

车再启程,绕离了繁乱的路口,经过百花街,抵达安静的望盛酒楼。

“周小姐请。”

柜前的侍应生领她进到里面的正堂,轻声细语的交谈围绕其间,三五人成一团,鲜花点缀的桌面各色美酒、点心按序陈列。

正与人作谈的二太太先瞧见她,其旁侧的陆太太随之看来,和蔼地招呼她过去坐。

“怎么近来都不见人了?”

玉笙心虚着低头去,陆太太又说,“停之还没来,他近来也有些忙,可能一会儿就到了。”

“二哥呢?”她转移了话说,“不是说他也要来吗?”

二太太回:“他刚才还在这儿哩,许是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这方话刚落,他人就出现在视线中,玉笙屏住呼吸,挪开目光。

“玉笙正问你去向呢。”二太太说。

周锦言神色如常平静,眸光在其脸上晃了晃,薄唇微启道:“我有事要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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