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晨中去(42)

作者:周南九皋 阅读记录

“这挨千刀的……竟信了他的邪。”

那幽幽的曲还在吟唱着渐老芳华,她不由得盯向自己的手,苍白失色的皮肤包着骨,犹是将死之人。

刘湘如陡地走向贴柜门上的长镜,小心翼翼地注视着镜中的脸,光影投下来,眼下、鼻侧的纹路让她恍生惊慌,伸手欲想抚平,可到底是累积已久的褶皱,任她如何抚平,也留着痕迹。

无尽的苦楚漫上心来,刘小姐掩唇而泣,双肩晃抖得像风里的枯枝。这比没有了爱人更令她惶恐。

人最理想的快乐只在年轻的时候。当她意识到自己老去,曾能讲出的诗意、留存的幻象都变得稀薄,时隐时现地晃在恍惚之时,可那已然不再是快乐,只是不得不乐观的哀伤。

“太太——”

玉笙迷失在镜中的目光陡然回神,宝珍小跑进来,激动道,“先生让您去北苑书房。”

她放下梳子,拿过一条披肩裹身上,便也迫不及待地出了卧室。

彼时,天色已暗,树影落在深蓝的夜幕中摇曳,秋风萧瑟之余,又觉得命该如此。

玉笙走到北苑,幽暗的楼梯间里灯火飘摇,她刚踏进去,就听见他喊了一声“玉笙”。

她仰头才见是他提着油灯照明,“这里没有装灯,你能看见吗?”

“可以的。”

玉笙随即踏上木梯,一刻也不停息地走上去,站在出口的人愈来愈清晰,被风扯来折去的衬衫染上昏黄,犹是傍晚的云。

他伸手来,她牢牢抓紧,也走上了稍明亮处。

“之前的留音机,记得是放在了这里。”钟徊说时,牵她走进了那书房。

进门去,一道珠帘挡在眼前,抚开穿过,只是一间如常的书房,放的书也不多,临窗放置一张书桌,桌上只有一支钢笔、一瓶墨水和一沓白纸。

他从里面的小隔间搬出一台留音机,又不知从哪儿搜出来的唱片,低头捣鼓着。

“这些都是旧东西了,也不知还能不能用。”

“他们还说是书房,原来是杂物房啊。”她站在书架前,见得上面的书也都是旧的,其中两排都是同一个人写的书,笔名只作“见山”二字,没有姓,亦没有详解。

玉笙欲想拿一本,身后的留音机传出了动静,是她没有听过的曲子。

“这是什么曲子?”

“它叫梦幻曲,是钢琴曲。”

“你怎么还有这些东西?”她凑上前来,好奇问道。

“这是我母亲的东西。”

玉笙眸光一滞,但他没有什么多余的神情,如常说,“她在我十四岁时就离世了,也喜欢听音乐,她唱歌唱得极好。”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带上了笑意。

她温声问道:“是因为生了病吗?”

“不,是发生了意外。”

见其不愿多提,玉笙也没有再问,转而询问起他的父亲,钟徊却也是回避,道是与他不亲近,早已记不得了。

书房里只有一张沙发和一把椅子,两人坐在那张沙发上,没头没尾地扯闲话。

“你知道,我有点怕你不说话的时候。”玉笙忽而说如此。

他不明,反问:“为什么?”

“我也说不清。”她随之伏他背上,从他肩边探出头来,抬眼看着他,像是重新认识,“好似很了解一个人,也会有说不了话的时候,像一个只是路过的人,仿佛他的身上有一种本是属于自己的东西,但是他带着它走了,而后时间过去,他会在这时间里消亡,它也不见了,没有人记得……而对于见过他们的人,没有人可以证实他们曾存在过,这便成了分不清虚实的妄想。”

钟徊低头抚揉着她的忧虑,轻声道:“玉笙,人不能多想,不然处处都是漏洞、危机,你只管喜欢所能见得的一切,或是挑拣这范围之内也行。”

她的忧虑,是她不能缺失的。这样的忧虑,使得她见他时的喜悦快乐,无限地放大,爱意都仿佛由此变得永垂不朽。

“你知道,我是无比喜悦地爱着你的。”她笑言,随其,昂首贴上他的唇轻吻过。这令人何其沉心迷醉于此。

他不舍她离去,便俯首贴紧她的脸。明是她的爱意狂涨,却掀起他波澜不息。

“看戏听曲,都不及玉笙说的一句话,更能虚幻人世。”他含笑说,“你是藏了多少这样的情话,嗯?”

玉笙也随他而笑不住,道是:“这才不是情话呢。”

“是嘛?”

钟徊还调侃着她,随后转回头去,从一旁的外套里拿出烟,捡一支抿在唇间,找火想要点烟,玉笙先看见桌上的打火机,许是适才点蜡烛时放过去的。

她松开他,从沙发上伸出半个身子,从桌上拿回打火机,点起火,小心移到他面前,钟徊稍低头,烟头凑近火苗,冉冉升起烟了。

“我觉得我有点喜欢翼州府了。”

他应声回眸来,笑问:“玉笙看到它什么漂亮处了?”

玉笙取过他嘴边的烟,低眉仔细瞧着,口中喃喃道:“它让我们都变得不一样。”

钟徊垂眸注视着那凤眼里跳跃的火光,看着她将烟放到唇间,有模有样地学着吸了一口,旋即皱眉咳嗽起来,“咳咳咳……好呛人啊。”

他低声笑语:“还有什么是你不好奇的?”

她缓过来,还不信邪地又吸了一口,烟雾拢在口中,使坏地回头朝他吹去,钟徊伸手将人揽到怀里,环在其腰间的手揪着她的痒处不放。

“啊……我错了还不成?”

“不成。”

她翻身面向他,把烟放回他唇间,双臂攀上其颈项搂着,在他脸上亲了又亲,掩笑说:“这样成了吗?”

钟徊亦是眉眼压着笑意,腾出手拿下烟,连带着怀中人俯身去掐灭,应势俯首埋进她颈间,微凉的双唇处处留吻。

悬空的重心被压到沙发上,玉笙得以松心,唇间进退自如的吻,她也愈发熟练,他退去,自上而下地与其抵眉相顾,目光的纠缠远比身体的触碰更令人沉迷。

他还未停,或轻或重,都能从她眼中窥得一二,仿佛是掌控在自己手心的漂亮瓷偶,一举一动都是由他心悦处触发而成,但若真只是这样,她也不会这般鲜活。

眼前的人远比想象中鲜活、无畏,她时轻时重的吟声,贴近唇边,便是迟迟不落下,似是羽毛般在快感的临界点反复横跳,令人不得不拢聚全身的感知去等待这一点快感的到来。

她终于落下吻,但却只是微乎其微地吻在他颈处,钟徊摸索到她腰间,报复似的一捏,她倏地挺腰抬头来,他顺势吻住堵回她将要出口的话语。

这争夺无休的缠绵,终是他得其所得,她占尽上风。

第32章 借人情意

天气日渐透冷,晨起的冷意已可以冻紧皮肤,使得伸张也迟缓了。

玉笙的信拖延了近一个秋天,她打算今天去寄。她看了看那满满当当的四五页信纸,这已经不能再删减了的。一个秋天,本不止这么少的。

周锦言不会觉得多,他会在工作休息的片刻、回家的路上、睡不着的夜晚一字一句地读她的信。

他真的是最认真的人。曾经玉笙用来敷衍先生的文章,先生一笔带过,给了最差的评语,周锦言却逐字逐句地看完,在其中做了勾画、修改。

她写是,一个每日在黎明之际与她告别的人,他会在白昼和夜晚交接的那一分钟显出他本身的模样,在乔山的林中路,他有一场天地噤声以待的盛宴,每年的冬天,她就能赶上他的宴会,因为天会亮得很晚,人还沉浸在梦里,但她会准时起床。

周锦言批注:这许是迄今为止最盛大的宴会,但也理应准时到学堂,误了时间,被留堂,便也不可顶撞先生。

如果他常来看她,玉笙的文章一定会写得越来越好,因为后来,她真的用尽心思去写好,尽管先生的评语依旧如初。

玉笙低头将信纸叠得整齐放进信封,理好一切,便要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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