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晨中去(43)
“太太。”
蒲元进来,亲自替换客室的花,“您现在便要出门了吗?”
“我要去寄信,还要去月河的学堂找她,再一道去程家。”
“先生或许也会去程家。”
“他说他晚一点去看程先生。”
蒲元稍抬眸,朝她探了一眼,随后走至她身旁的花瓶。玉笙先拿下瓶中的花,方便他将鲜花放进去。
“太太也该是多交些朋友,我们一时半会儿还回不了燕台。”他和善道。
“为什么?”
“程先生的病情日益转好,先生自是不可能孤自离开翼州府。”
玉笙摆弄着他放的花,似也不忧虑了——“或许这并不是坏事,我发觉当我远离时,他们变得越来越好,便是曾不起眼的事,都让人觉出幸福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令我觉得心满意足。”
蒲元不解,凝眸看着眼前神采奕奕的人。
“太太的意思是,您喜欢现在这样的状态?”
“是啊,但最重要的是,现在让我发觉过去没有察觉的幸福。蒲管家会给人写信吗?”她满是期待回头问起。
“偶尔会。”
“以前住河对面的太太搬走时,跟我说,会写信联系的。可我等了很久,也没有收到她的来信。现在,如果我知道她的地址,一定要给她寄信。收到别人字句斟酌写成的信,是件快乐的事。”她把自己的信拿出来在其面前晃了晃,激动溢于言表,“我也要去给人寄信了,我觉得他会很开心。”
他看着,也见了笑容。
“他一定等着您写信来。”
“我也觉得。”
玉笙将信塞进包里,与他道了别,似是一只花蝴蝶从眼前翩然而去。蒲元看了看她仔细整理过的鲜花,便重新将其他花瓶里的花也整理得生机蓬勃。
她来到邮局,反复检查了很多遍,才将信寄出去,还问多久能送达,对方说得很模糊,玉笙不依不饶地又问了一遍。
走出来,玉笙又觉得不对,其中有一页是问候二嫂嫂的,她应该单独装一封的。
下次吧,下次再给她寄去。二嫂嫂整日在那宅院里,想必还是日复一日地安静着。
随后,玉笙雇车到了月河的学校。彼时还是上课的时候,她闲来无事,四处游逛,思绪要由不得飘到别处去。
早时她看见蒲元叫人去店里拿些冬日的衣物,送去刘小姐的住处。
“钟太太?”
她抽离思虑,抬眼见是那程家少爷。玉笙敛着表情,点点头,却是不理会。程颢清踱步到她站的空地,眼神几般试探。
“上次……我原也不是要这么做的,对不起。”
“那又为何要这么做了?”
她直问,程颢清一时语塞,思绪猛地坠到那天的心境,他看见钟徊走过来,便是心堵——钟徊犹是现实,他们都按着他去认同、去学习,他真是厌恶他至极。
“我……”
他的解释还未说出,她倏然从眼前快速晃过去,直直走向一个纤瘦的女子。
“秦巧巧?”
“你是?”留着一头利落短发的女子还疑惑着打量她,“……周玉笙?”
“真的是你,你怎么在这儿?”玉笙惊喜难却,“你在这儿念书?”
“怎么还会在念中学?我现在在念大学,来这边作助教赚点零用钱。”秦巧巧仍像那时一样,说话斩钉截铁,尤其利落,“你怎么在这儿?”
她围着她打量了一遭,在她的神情里许是猜到了她的近况。
“你都与陆停之结婚了?怎么到翼州府来了?”
玉笙讲了一会儿,才与她说明自己的情况,和陆停之的事情她也讲了个明白。
“周玉笙,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不过,我觉得这很厉害。”秦巧巧赞许,“以前,你也是唯一一个敢和先生扯理的人。”
她问起她退学后的事,她说,父亲嫌她在燕台丢了脸面,便将她嫁给了一个翼州府的茶商,如今他们正要离婚。
“我自己申请了大学,念了有半年,但偶尔也得请假,我的女儿时常见不到我便什么都不愿意吃。”巧巧讲起女儿,神情陡然温柔起来,“你不知道她有多讨人喜欢,眼睛圆圆的,她已经会喊人了。”
玉笙欣喜之余,又小心翼翼地问起当初那件事,她断然否定了那些传言。
“那日,我与石先生过去,是因为他将我的习册本留在了他公寓里,才叫我过去拿,而且我一直都是在楼下门口候着的。”
“那石先生为何不替你解释呢?”
巧巧神色黯然,低头沉默有时,才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玉笙下意识地觉得这事与谭芷君脱不了关系,因为她亲眼看见她给那石先生送礼,亲耳听到她在徐先生那儿告发了她。
她应该知道的。只是玉笙正要说,巧巧却含笑邀她:“你现在住在哪儿?有空的话,来找我啊。”
“好啊。”玉笙压下了话,“不过我才到翼州府不久,不太熟悉这里,只知道我住得离抚月湖不远。”
说罢,她立即从包里掏出笔和纸,记下电话号码、地址以及她认识的那家咖啡厅。
“你怎么还随身带着笔和纸?”
“我最近在写信。”玉笙低头写着,绘声绘色地讲起近来的生活,巧巧不由得抬起目光注视着她,仿佛她的漂泊无依在这一刻可以稍作停息。
无论以前她们是如何不熟悉,在这一刻她们都无比接近亲密的关系。
玉笙把纸放她手里,叮嘱她:“你一定来找我啊。”
“好。”巧巧看了看那地址,低声呢喃了一句“这地段可不一般啊”。玉笙没有听见,彼时铃声已响,学生们陆续从楼中走出。
“那你去忙吧,得空了我去找你。”
两人道别,还不舍地几番回头挥手。玉笙见她越走越远,惊喜挥发去,只觉一阵凉。
“人都走远了,钟太太见故人还这么惆怅?”
“没有。”她还没原谅他,便侧对他等着。
程颢清几道咳嗽,她也不搭腔,最后他实在耗不下去,欲要开口,月河先出现了。
“小姨,你来这么早。”
罗桀示意先走了,便与大家辞别而去,月河目送着,玉笙故作不经意地朝旁边的人瞟去,却正对上其视线,见其毫不在意的模样,一时摸不清这三人的关系。
“走吧。”
月河挽上她的手,边走边讲起今日不顺心的遭遇,三人便坐上程少爷的车,一道往程家去。
听宝珍讲,因而程先生的病情,程家近来总有客人来探望,各种各样的宴席就没有间断过。
进到一处安静地段,晃见一座偌大的宅邸,白墙绿瓦,陈旧是精细修缮出来的庄严,门房手脚利索地来开车门,交代了几句,便去忙自个儿的事了。
程家的宅院进门才瞧得出来庄严,错综复杂的通廊,穿过月亮门又是一院,每院都见有仆人忙碌。这比周家的老宅还难走。
安静的忙碌,叫人也觉得焦虑不安,终于在走过一段连廊后听见了谈笑声。
“待会儿见到我妈,小姨你可要少提我啊,如果她不问,便不要提我。”月河稍作收敛,进门前还叮嘱,旋即又是作乖巧的模样。
玉笙压住嘴角,轻咳一声点头答应。
“金月河,我觉得你应该去演电影,凭你这演技,绝对叫座。”
“关你什么事。”
两人彼此埋怨完,便和睦相处着进去了。
目光三三两两地往门口投掷,程少爷随即掩入里站的队伍。新的面孔引来或隐或现的谈论。
“玉笙、月河,你们过来坐吧。”程夫人唤两人过去,金二太太随之把两人都安置自己身旁。
同坐不认识的人又惊叹了一遍玉笙与二太太相似的容貌。
“要不说是钟太太,还以为这是二太太又一个女儿呢。”
二太太笑道:“你要这么认作,倒也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