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晨中去(60)

作者:周南九皋 阅读记录

她的话异常多,甚至玉笙不知其所言,可见她殷切想要得到回应的目光,还是坎坷地应道:“当然……在某一刻,完全融入了,所有值得的事物的一刻,倘若在此处一切都戛然而止,那当然是永恒。”

她眼底拢聚的殷切慢慢得以舒缓,她恢复作了如常模样,转身过去不知在寻什么,最后问:“泠乐呢?我走时,她才四五个月大,一只胖乎乎的糯米团,如今什么样了?”

“那儿抱着的就是。”

月河走过去瞧,两手捏上泠乐的脸揉,自问自答说:“泠乐还记不记得我?肯定不记得了吧。”

玉笙看着她,总觉她有点奇怪,却又说不上来。

而后,聚会上一切也算如常,只是行到中途,楼下在柜前的侍应生上来告知她,有她的电话,玉笙下去后就没有再回来。

“周玉笙呢?”

梁智儒找了一圈,也不见踪影,月河抱着泠乐亦是四处寻人,直至问过楼下的侍应生,才知道她离开了。

“怎么会突然离开呢,她孩子还在这儿?”月河急忙追问。

对方也无奈道:“金小姐,实在抱歉,我们也并不清楚起因,只知有个电话打过来要找钟太太,她接完后便匆忙离开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提起一口气来,心底隐约不安。

“啪!”

精致的茶具倏然碎裂一地,往日宽敞的客厅彼时显得格外拥挤。

“钟太太,钟先生涉嫌官商勾结,我们是奉命前来搜查的,还望您不要让我们太为难。”为首的人拿出证件来劝道。

“官商勾结?拿出可以让我信服的证据,我便让你们进去搜。”

“翼州府金处长的太太可以作证。”

“金处长……太太?”

她忽觉一阵晕眩,宝珍赶忙上去搀扶,那数人随即分两路,楼上楼下搜查。

“太太……您没事吧?”宝珍哪里见过这阵仗,此时也慌了神。

玉笙放开她的手,就这么站在沙发旁,看着他们将房子翻得不成了样。

“玉笙,阿姐还能害你不成?”

“钟徊,你有没有答应阿姐的那些事?”

“你不用担心这些事……”

交错重叠的声音,仿佛说的是梦话。

第43章 别无长物

话是不能说的,半个月前起,世界变得很谨慎,飘满纸页的大字警示着世人要闭紧嘴,口中吐出的随时可能是一副浮夸的镣铐。

这房间整洁干净,具备一切生活所需,甚至在桌上放置了一台留音机,以及时下畅销的唱片。

他算是被优待的囚犯,镣铐借从他人口中锁在他身上。

但钟徊格外悠闲,站窗前看外面曝晒的人和物,俄而,又走了回来,立在桌旁挑选一张唱片放上去,费小姐醇厚的声音便幽幽地飘出来,像只雍容华贵的鬼,及地的皮草披肩摇曳摩擦,发出夜间隐隐约约的轻响。

他拉开椅子坐下,抬眼见她走到面前来,陌生的面孔渐而变得熟悉,那紧紧望着他的凤眸似是幽怨,可一直瞧着却像无力哀伤的乐观。

这明朗的哀伤悄然爬进他眼中,他是抗拒的,便将它推阻出眼眶,如同泪水一般丢弃。

他温和地问她,围着你的世界算得是安宁平和,你何故看不到快乐?

她没有应答,只是哀伤,没有具象的哀伤,她无法用言语将其倾倒出,便让它浸入自己的身体,渐渐地,长出了厚厚的苔藓,于是,她挖空心思地乐观,企图掩饰。

早知是这样,钟徊定然不会去靠近她。

“怎么样了?”

玉笙拉着邹太太询问,神色焦急,邹太太说:“你知道近来情势严峻,内阁都进去了不少人,此事还涉及了金家,金家可能为了自保就……”

“这还不止是官商勾连的罪嫌,”白太太严肃道,“听他们说,钟先生的父亲可能还是反动派,这要是也加到他头上来,那可就真的麻烦了。”

“他父亲?我怎么不知道?”玉笙一脸茫然,其余几人也是疑惑。

白太太连忙解释说:“我也是听他们这样说,他父亲是谁我也不清楚。”

“我有一些听闻。”坐最边上的香意突然道,她们都即刻围坐上去追问,她却转眸看了看玉笙,沉吟片刻,才继续说,“钟先生的父亲名为钟晏臻,字见山,是名作家,他的字也便是世人熟知的笔名,因而他笔触尖锐,很久以前他的书几乎都成了禁书……”

玉笙盯着她张合的嘴,脑海中再浮现出北苑书房里那一柜子的书。

“传言说,他正值壮年时期患了病,就此性情大变,一度神智不清,某一次发病,失手……杀害了妻女,故而在那时候便是一直饱受争议的人物,但没过几年,他自己也饮弹自尽了。”

话到此,一片沉寂。陈夫人先反应过来,随即缓和道:“这都过去了这么多年,是真是假谁知道呀?世人就是喜欢给这样的人编排诸多戏剧性的惨烈。”

“是啊是啊。”邹太太附和,随即岔开话题说,“玉笙,虽然我还不能帮你把人救出来,但可以想办法让你们见上面。”

玉笙平和道:“好,那是要劳烦你了。”

“哎,你说这些做什么?”

几人见其没有什么事,便也松了一口气。而后,她们相继辞别,香意走在后面,踏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那孤坐客厅里的人,终是由不得叹息。

玉笙这么坐着,实是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觉呼吸不畅,胸口闷得紧,便大口呼吸着,将这口堵塞的气呼出胸腔,却猛地抵住上颚,从眼中漫了出来。

她慌忙捂住嘴,双肩抖得颤颤巍巍,似湖中飘乱的芦苇,所有令其丰满的一切都将随风散去。

“妈妈……”

一声轻弱的喊声入耳,玉笙立即箍紧身,双手将情绪都扫入云鬓,回过头来——那站桌腿旁的小人儿随之跑过来。

“怎么不穿鞋就跑来了?”

她抱起泠乐到怀里,取出手帕给她擦脚,“这小脚丫都臭了。”

泠乐抱起脚丫子往鼻前凑。

“现在就不臭了。”她含着笑说,泠乐捏着鼻子指了指她的手帕道:“是这个臭了,我才不臭的。”

玉笙低头深深地亲了亲她的小脸蛋,温声道:“你个小鬼精。”

“小鬼精是什么?”

“是指机灵的小孩子。”

“我是大孩子嘛……”

她压声笑不已,心底却不是滋味。

他们像是在彼此寸草不生的沙漠里寻求一片绿洲,这无疑是苛求,便勿怪次次看到的都是海市蜃楼。

钟徊朝虚掩的窗外看了一眼,长在那里的梧桐已然绿意泛滥,这是最死气沉沉的一个夏天,回顾往昔,每年的夏天都是可期望的。

“钟先生,坐吧。”

只一会儿的功夫,他便把眼前人看得完全,但如常不会表露。

“我想金处长如今是不会轻易涉险,钟先生是深知利益关系的人,自是清楚这其中的道理。”

他微眯起眼眸,客气道:“可杜军长也未找到有力的证据判定我的罪,金家本身有嫌,那他们的作证便也不足以站得住脚。”

“钟先生可是忘了程温,他在陵江勾结的官还少吗?随便一样都可以坐实这项罪名。”

“若是程温的事能坐实我的罪名,我想杜军长也不会在此浪费口舌,早应当拿下证据来定罪。”

姓杜的面上一冷,轻蔑道:“可不止这条罪名,如今上头最敏感的便是不正思想,四处追捕搜寻反动分子,我想以钟先生的身份,若是捅出去,也难逃一劫吧。”

那云淡风轻的双眸陡地收紧,对坐的人瞬时定心安坐,又道,“当然,这论谁都是不公平的,我向来不赞成父债子偿的说法,也觉得钟先生这罪名委实有冤,但官商勾结也非小事,便是没有足够的证据,就凭这嫌疑,钟先生也不可能恢复自由。”

钟徊看紧了桌上的一沓文件,仍旧没有应话,姓杜的只得亮出最后底牌——“钟先生若是一直都不能出去,钟太太和那么可爱的女儿岂不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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