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晨中去(63)

作者:周南九皋 阅读记录

电梯门敞开,他孤自往门口走,出了银行又穿过繁忙的街,抵至路口停着的车旁。

车门敞开,他弯腰伸手去,泠乐随即躲开,将头埋进玉笙颈间,那好不容易修起一点亲昵的关系再变得疏远。

“泠乐,”钟徊轻声道,“我们去买小饼干,好不好?”

“你今早可是把小饼干都给小狗吃了的。”玉笙也道。

“月河会买给我的。”

“她已经没有钱给你买小饼干了。”

泠乐这才抬头,半信半疑地瞧着她,玉笙继续说,“她上次就用光了,还有,我们是来干什么的?”

“……和爸爸一起吃饭。”在泠乐的认知里,爸爸大抵是等于小饼干和许多的礼物,而这些东西,大姨、月河和梁叔叔都会买给她。

钟徊将人抱出车,她还沮丧着一个劲地往后看妈妈,见其也下车来才罢休。

他轻缓地抚开她额上贴着的碎发,问是:“泠乐的小狗长大了吗?”

“没有。”她还拘谨着。

钟徊轻声细语地与她交流,泠乐也是问一句答一句,直到午时一道吃饭,相处长了一点才缓和些。

“月河害怕小狗狗,就不和我玩了,要等我回去房间才行。”泠乐兴致勃勃地与他讲起事来,“但小狗狗也要回房间里,然后月河一直不要下床来,不让我进她的房间里了。”

“她怕狗,你还领狗进她房间里,让你进去才怪呢?”玉笙掩笑说。

“可是小狗狗自己要进去……”

钟徊一勺汤喂去,将她的辩解给灌了下去,泠乐暂停了辩思,合上嘴仔细咀嚼吞咽。他总是喜欢看她吃饭时的认真劲儿,一张小脸上醒目的眼睛都凝聚着认真,似是在考究嘴里的饭,时有不如愿的东西掺入,就这么含着不咽。

她的满足、愉悦,无不牵动着他也心生欢喜,仿佛他这样的快乐唯有依附她而存在,在这一面他无法孤立自处,只像依赖攀附的菟丝。

“不吃了?”

泠乐摇摇头,咽下嘴里的最后一口道:“我不要了。”

他搁下勺和碗,给她擦拭干净,才开始动筷。

“你近来怎么与护军府的人来往如此频繁?”

玉笙垂下眼帘,喝了点水,方抬眼回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四姨太的话在姓杜的那儿简直比圣旨还管用,如果与她处好了,指不定可以帮上忙嘛。”

“你当他是色令昏智?”钟徊说时,眼尾噙笑,“眼下他给她的一切,于他而言,大抵不过是层不痛不痒的表面,真正切到要害处时,她也未必是他要选的。”

她又灌了一口水,蹙眉瞧着他,道是:“可是他们说,杜昆什么都可以给她。”

钟徊应声抬眸,投去目光,启唇欲言又止,玉笙等着,攥紧了他的视线。

“只有本身没有或拥有很少的人才会甘心如此,一般手握机会的人都会朝前看。”他说。

实在的,他有些担忧她会反射到自己身上,因而这完全适用——他也会朝前看,最好的结局无疑是留存最大化的利益,而尽管是最好的结局,也定然存有无法兼顾的遗憾,但这样的遗憾往往是无伤大雅,甚至于整体来说是点缀,致使一场普遍的男欢女爱在浩大的成就或失败里变得绝世仅有,再供给数多人飘忽天真的绮想。

他不喜这样的抉择,也不愿沦入自我感动的层层圈套。

“万一有用呢。”

钟徊由不得松了口气,和声说:“这些人总是有一定的风险,不接触自然是最好的。”

“我会注意的。”玉笙淡淡说此,随其收去了目光。他瞥见她眉眼间黯然,便由不得郁结于心。

等吃完了饭,钟徊也留出一整个下午来陪她们。

午后的天气闷热得紧,似也将人一身气血压得尤其低沉。

玉笙推开窗通气,晃眼瞧见一个人影窜过去,她猛地回头来,钟徊随即会意,示意她不要慌,便起身将怀中睡着的泠乐抱去床上。她倚在门框压低了声音问:“是护军府的人?”

“可能是。”钟徊走出来,玉笙欲想朝后退,他陡然拦住她,身影交叠推搡,半掩到起伏厚重的窗帘后。

在这天气里,空气都要蒸熟了,热气粘着衣裳闷着汗,再这么贴着另一具藏热的身体,似要叫人喘不上气来。

“你不是吧,这个时候……”

“你想什么呢?”钟徊贴在她耳边说,声音里压着似有似无的笑,“是想与你商量一件事,配合我一下。”

玉笙抬手勾住他脖颈,自行靠进去,他势要开口,却垂眼见其面色红晕,额前密敷一层薄汗,由不得让人念及一种在翼州府颇受欢迎的米糕,刚出锅的米糕净白似雪,表面也覆着一层晶莹剔透的水膜,用筷子点红,便软塌变形,那点红渐而扩散渗进里层,一收起筷就又恢复如初。

她倏地合拢腿,按住腰上的手,抬眸朝他睨了一眼道:“你再不说,我就要热死在这儿了。”

钟徊低头掩住笑,随其才说起正事来。

未几,两人一前一后来到窗边吹风,才见天边压着黑压压一片乌云,势以千军万马之姿一再逼近城池,热浪越压越低,留出凉风的一席之地。

玉笙手捏起裙摆抖了抖,凉意趁势钻入身体,粘汗贴着腿的丝袜瞬时浸了凉,顿觉一身清。旁边的人是也扯下领带,解开领口两颗纽扣,让风灌入身体。

他转身从后面拿来一根烟,就背对着风点起,那一头乌亮浓密的头发被掀到额前,柔和的光泽在大雨将至的灰白里晃眼似是暗金色。

玉笙恍然记起他很多年前的模样,乔山林的跑马场上,驰骋绿茵地里的年轻人,球杆抗在肩上,汗水浸湿头发,满脸通红,可他的眼睛总是明澈有神,直盯着场上的球,犹是夏日的浓烈生机浸透了他。最后,他们还是输了,他站在那儿环顾四周,神情若有所思,而后又神采奕奕地与人交谈起来,面上时而展露的笑容明朗却又收敛。落在她眼里,犹如一瓢晃晃荡荡的春水,玉笙小心又小心,只为捧稳留住。

“你的丝袜是不是破了?”

他垂眼看着突然这么说,玉笙面色猛地绽红,心里顿时憋气——果不其然,这人就只能远着看才好,近了便什么都露出马脚来,只有闹不完的心。

她低头来瞧自己的丝袜,到底是勾了丝,定是刚才在窗帘旁时勾到了什么,玉笙这么想着,视线里陡然晃过他清亮的腕表。

钟徊见其盯着自己的手突然冷脸,停顿了一下,随之神情恍然,于是没话找话说:“……这种丝袜都这么容易勾坏的?”

“它又不是铁丝接的,还有勾不烂的?”她幽怨着,试图拉过裙摆遮一下,奈何旗袍合在身上没有一点多余,他突然蹲下来,扯过沙发背上的领带,取下上面的领带夹,玉笙还没明白过来,“你这是要做什么?”

“这点破口许是能遮住的。”钟徊将烟置于唇间,手指捏着那一道口子,用他的领带夹贴合夹住了。

她皱紧了眉,看着腿上那一道惹眼的亮,眼角由不得抽了抽——“……你是生怕别人看不到我的丝袜上有个破口吗?”

“咳咳咳……没有,这不是给你挡住了嘛?”他轻咳几声掩饰笑意道,“一会儿可以晚些时候再回去,天色暗时,便谁也不会注意了。”

钟徊起身来,悠然的神色忽地一晃,玉笙下意识地欲想回头,他及时从后面压住她身,俯首抵在她肩上——“玉笙,我很想你。”

玉笙心一抖,回眸来,却见他诚然,不像是作戏,钟徊停顿片刻,声音忽而极轻着重述,“我想你……等我筹够了那些钱,我们就永远离开这里。”

“好……你打算要怎么筹?”她回答的语气一上一下的,不大流畅。

“正要打算转手卖了燕台的银行股份,那应该会值一点儿。”他说到此,又补充了一句,“年底前,许是就可以回燕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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