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沉渊(74)

卓王孙处于翩然色彩之中,站在最核心的位置上。一袭紫袍映衬莹白微亮,遣散了周身不少的冷漠感。他的眸子似乎没有聚集在任何一个地方,缓缓掠过四处,那些浮光掠影便如一斛星光注入眼底深处,顿时鲜亮起来。

底下或坐或立的女孩各具娇容,拉着同伴的手,议论着场上的儿郎,窃窃私语之声像是柔风弄草,酥软了套马汉子的筋骨。他们干脆扣住马缰站在外围,远望那些温婉背影,屹立的身子不知不觉形成一道屏障,遮住了探向边墙外的视线。

谢开言就站在屏障与背影之间,等候着宴席开始。很快,马一紫斟酒祭天,射出第一枝鸣镝箭,喝道:“开场!”众多的呼喝声如同海潮一般轰响起来,淹没了姑娘们的欢笑。

西风起,彩绸飘飞,五颜六色舒展开来,替舞池铺上一层绮丽的幕墙。就在此时,谢开言侧头吩咐:“起鼓。”先前安置好的鼓手会意,手持棒槌咚咚咚敲起了皮鼓。

粗重的声音响彻秋原。

舞池正中升起一面枣红大鼓,鼓身如满月,面口缝制结实牛皮,顶端之上屈膝蜷伏着一团雪白的影子。晚风掠过,轻拂柔美腰身,她的双肩似乎难以承受秋意恩泽,盈盈一抖,牵发起鬓角海棠花瓣扑簌落下。

舞者还未显露容颜,已营造出凄美的外观。

谢开言束音道:“狐狸,就看你的了。”随即退后两步,隐身于人群之后。

一道清脆笛声破空而来,冲入了浊重的鼓乐中,逐渐将鼓乐涤荡开来,压制住了全场。

白衣舞伶闻音而动,轻纱飘带如花雾散开,绽放出最深处绝丽的容颜。她轻轻跃起,以足尖踩踏在鼓面,似是广寒仙子逐月而去,拂落三千青丝在身后,漾出一朵最稠墨的花。四周屏息,看着她在旋转、旋转,白色缦纱柔若无骨,层层吐蕊般盛张,包裹住那道纤秀的身姿,舞到最后,只能看见一团婆娑的影子。

笛声再起,清越激昂。

白衣舞伶分拂长长水袖,似飘渺云雾转开,轻扬秀曼手腕,带动腕系金铃沙沙作响,应和着笛声,极尽妩媚之态悦耳之音。曲调与舞蹈撩人心魄,至酣处,天降胭脂红色,袅袅散落白衣周围,舞伶轻抽飘带,卷起秋露迷离的海棠花,将它们一朵一朵送到旁侧姑娘足边,点缀了一道道流光溢彩的裙裾。

女孩们抿嘴轻笑,看得如痴如醉的汉子们惊醒过来,齐声喝彩。

盛世舞姿终于落下帷幕,句狐长身而立,面对卓王孙款款行了一礼,再静静站着,任由随众抬起鼓面,将她送到灯火阑珊之处。

松脂兹兹响着,吐出更高的焰彩。女孩们手挽手走上花毯,两三成队,跳起传统的篝火舞。一时之间,穿插往来笑意盈盈的容颜,流风回雪的身段,衬得校场如同集市一样的热闹。

卓王孙透过如梭人影,掠到一道织锦罗纱衣饰的影子。她的裙裾是浅紫色,配着碧玉雪英簪花,在暗处散出幽幽旖旎之光。一直陪侍身旁的花双蝶顺势看去,认出是今早亲手挑选的服饰与珠花,低声道:“公子,要我请谢姑娘过来么?”

卓王孙静立不语。

花双蝶垂眸沉吟一下,轻移莲步走到那道身影之前,敛衽施礼,道:“卓公子请见谢姑娘。”

应声转过一张清丽的脸,与谢开言一样的发饰梳妆,一样的衣裙装扮,手上还拈着一枚玉笛。

花双蝶一怔,不由得说:“姑娘是——?”

盛装女子微微一笑,道:“我叫阿颜,是巴图镇的乐师,今晚由谢姑娘请来,替白衣舞伶伴奏一曲南调。”

“那你为何如此装扮?”

阿颜显然是玲珑通透之人,脸上笑容不改分毫。“谢姑娘请我来镇子里,交付我珠花及衣衫,说是今晚出行的装扮,可巧的是,我也姓谢,方才你唤我,我还以为是卓公子听了乐曲心生共鸣,引我为知音……”

后面有小姑娘扑出来,挽住谢颜的手说道:“姐姐,这位是卓公子家的总管,她来唤你,难道是选取你进卓家,去那汴陵‘享受富贵’?”

花双蝶急待开口,偏偏小姑娘回头招呼着同伴,将消息先一步传播开去。

花双蝶福了福身子,走回卓王孙身边,吞吐着说出一切。卓王孙静静听着,浏览一遍阿颜周身,淡淡说道:“无妨。”便不再言语。

校场上欢庆依旧,同时也流传着阿颜中选的风声,只是来源需要进一步核定,毕竟主家公子还未点头首肯。

篝火燃得更亮了,鼓声响得更大了,欢声笑语飘荡进连城镇上空,久久飘散不去。

与此同时的秋原之上,却弥漫着一股萧杀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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