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知千里雨兼风(48)

作者:秋以夕 阅读记录

——如今的凌清漪,仿佛再不用顾忌什么天家颜面,自城门至宫门这一路,她驱马而行,走得慢极了,大约是太想看看这京城风物还是不是当年的模样,大约是隔了太久,都要忘记这曾是她生活过的地方,那样的陌生之感,是任何言语都写不明了的至哀至伤。

该是这样么?这街上明明有一道长长的吃食摊子,光鲜亮丽的贵人与衣着简朴的平民一样串在当中,是京城最无拘无束无身份阶级的地方,这里,也不是这样的,这条街本该是一条从不见空着的胡同,那处高楼,为何以前没有?以前,以前分明是丝竹之声彻夜不断的,可是……

可是,变了。

世间本就没有什么一成不变的东西,就像人心会变,人也会老。

可是,可是,不应该的。

消息飞一般传了出去,那位离京十余年的清漪公主殿下,单人独骑,无车无銮,只有数位同伴相随,低调至极,又轰动至极地,回来了。

无恙

宫城近在咫尺了。

寻常人家的孩子,若也一样少小离家,如今总该有些悲情别绪,凌清漪则没有。

皇宫虽是她自小生活的地方,却从未有人用家这种字眼来形容过,便是当初先君在时将她视为掌上明珠万般宠爱,也不会说,这是家。她是皇室公主,自出生起便活在国人瞩目之下,她是美是丑是好是坏,都更像是一个身份上的雕饰与描绘,而非她自己的样子——所以她当初离开时,也可心安理得告诉自己,你是凌清漪,你可以只做凌清漪。

可是不是的。

人就是自出生起便有自己的责任和担当,稚子幼童并不例外,富贵与贫穷更与此无关。她既享尊荣,为天下所养,自然该想天下所想,如天下所愿。

再往前一些,她便见到了柴衡。

十一年不见,他的变化颇大,当年他是一副永远恭谨、永远妥帖可靠的模样,仿佛万事都可想在别人前头,再怎么棘手的局面难缠的官司都能处理得妥当无碍,不仅太子,就连父皇在最初的几年都对他另眼相看。可如今,他一身官袍,负手站立,永远微微躬着的身躯挺得笔直,面目上经久不散的三份笑意又成了深沉老谋而莫测的目光,柴霆朝他躬身,他只轻抬了抬手臂,就有人立刻小跑着上前猫着腰听从吩咐,万不敢怠慢。

凌清漪松了缰绳,下马。

柴衡早就看清了眼前四人的模样,他拱手欠身,分明并不恭敬,却好像已是莫大的礼数和面子似的,道:“臣恭迎公主回宫!”

“费心了。”

凌清漪抬起脸看着城楼,高大庄重,将午后的阳光遮挡得一丝都不曾透过来,看了一会儿,她轻轻闭上了眼,唇边扬起了一抹笑来,刚欲进去,身后一阵马蹄声,有人匆匆赶了来。

凌清漪并未回身,那人的脚步却靠近了些,她便站定了。

分别时已是向死而活的境地,现在再见,却又好像只不过是一场再平常不过的重遇。

凌清漪转了身。

仍是记忆中的模样,又好像早不是记忆中的模样,她心爱的少年人经了许多风霜,他的眼眸,为何不似从前清澈了呢?可是我的离去,成了你我经年的哀伤?

凌清漪慢慢走近了,又慢慢仔细地看了他的脸,他的样子,才伸出手,抚了他的侧额,脸颊,下颚,有风吹过,几缕柔顺的发丝飘到他的脸上,如秋千荡漾时的耳鬓欢乐毫无二致。

夏瑾怀眼中万千全都消散了,外界一切如尘如烟,唯一清晰可见可触的,只有她温热的指尖,还有眸中破碎的光泽。

周遭静默,无人去打扰他们。

花如云悄悄看了眼龙槿榆,见她目光微蒙,似乎对眼前一幕似有触动,眼中便露出一丝几不可见的暖意。

“你的禁军令呢?”

这般旖旎的情形下,凌清漪说的第一句竟是这个。

夏瑾怀敛了心绪,从怀里取了那枚令牌,从外观来看,与凌清漪方才那枚一模一样。

凌清漪接了,微微笑了笑,“统领之位既然后继有人,咱们就不要再拿着它了吧。”

柴霆并无动静,在场的禁军下级有几人却脱口道:“统领!”

凌清漪像是很意外,捏着令牌,“你们已有新的统领了不是么?”

那几人不敢再言,都垂了脸。

凌清漪将禁军令抛给了柴霆,复又看向夏瑾怀,“好了,你现在和这些没什么关系了,”她目光不离开他的脸,手下却忽然握了他的手臂,倏地掀了袖子,果不其然,在那坚实的肌理上,纵横着数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若非子蛊发作求死无路,他不会残伤自身。

夏瑾怀注视着她的垂下眼帘的脸庞,即便是相逢的喜悦足以让他忘却多年的寂寥伤痛,也无法磨灭,那些惨淡的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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