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下的声音(89)

作者:由几子 阅读记录

淑梅到公园的时候还不到早上八点,天刚亮,下着蒙蒙小雨,公园里一个人都没有。这正是淑梅想要的,她把车停在有封闭式烤炉的亭子旁,把箱子一一搬下车。

烤炉很大,有差不多一米见方,可以在里面烤一头小猪。淑梅打开箱子,箱子里面装满各种文件和纸张,有前几年的报税单,近十年的几家银行的对账单,信用卡的对账单,水费,电费,电话费,有线电视费的账单,还有保险和其它各色各样的单据和文件。这是她近十年的历史,不,是他们这个家近十年的历史,装了满满几个大号纸箱,这沉甸甸的历史她无法背负,只能将它们付之一炬。

淑梅从纸箱里拿出几张纸,是几年前的电费的单子,还有一张夏润幼儿园发给她的通知,收信人栏写着“李东山先生收”。淑梅把它们卷成一卷,用打火机点着。

天气很潮湿,纸张边角先燃起一股小火苗,然后冒出一股白烟,等了两秒钟,才噗地一声开始燃烧。淑梅把纸扔进炉子里,然后弯腰从箱子里拿出一摞文件,一张一张地往炉子里填。火焰呼呼地烧起来,她感到扑面而来的热浪,往后退了两步。

烧了快有一半的时候,淑梅发现文件里夹了一个信封,在家整理的时候混在纸张里没有发现。她捏了捏信封,里面有东西,打开信封,里面有一沓杂乱的照片。她拿出几张,都是东山的,背景是原来学校的建筑,有一张就是他们在松林观国际学生中心租住的第一栋房子。

淑梅看了下日期,是她还没来美国的时候东山自己的留影。那时候的东山年轻,壮实,和刚结婚的时候差不多,没有后来这么胖。照片上的他咧着嘴快乐地笑着,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好像在发光。

淑梅已经好久没有看任何东山的影像了,她一直在努力把他的样子从记忆里抹去。她盯着照片上意气风发的年轻的东山,他脸上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是那么的生动和富于感染力。她用手在照片上抹了一下,好像在抚摸东山,不知怎么的,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她和东山结婚后的第一次同房,脸颊不由得有些潮热。她盯着照片,不自觉地嘟囔了一句:“你个老杆。”

这句几乎没经过她大脑的呓语,由耳朵重新进入大脑,她的身体像过电一般抖了一下,脑袋里好似有个铃铛叮咚了一声。

这个老杆是真的爱她,是的,东山是真的宝贝她。她好像一直都知道,但又好像现在才真正意识到。就好像一个用顺了手的老物件,从来都没有觉得有多重要,几乎视而不见,但有一天丢了,才发现没有了它,生活完全变了样。

她回想这一年来如过山车般的起起落落,一切都是以东山的死为转折点的。在此之前,她的生活一直是无忧无虑,悠闲自在。即便和东山离婚后,也是如此。有人给她付房贷,有人每月按时往她的银行账户里打钱,所有她解决不了的问题她都可以和东山说,或者打电话给东山,然后问题就会迎刃而解。她每天的烦恼,不外乎就是吃什么,用什么,玩什么,还有夏润的教育。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东山,东山用爱和责任心为她和夏润筑起了一道安全屏障,只是她一直没把这爱当回事,一直把它当成是唾手可得,随手可弃的便宜货。她那时没有意识到,或者说拒绝承认,他们的家是扛在在东山的肩膀上,至少,是东山提供了几乎所有的经济来源。

那她爱东山吗?她看着照片上生龙活虎的东山,心里似乎有柔情涌动。

她好像爱过。刚结婚来美国的时候,她是打算要和东山生儿育女,白头到老的。如果这不是爱,那又是什么呢?但是后来,后来她开始反感他,讨厌东他。她为什么讨厌东山,又为什么而反感?她低头想了想,他发胖,他打呼噜,他爱看农村题材的电视剧,他没得到晋升,他不懂生活情趣。但现在想来,那些东西好像要么不重要,要么有些强人所难。那难道是她无理取闹吗?还是她朝三暮四?她做错了什么?是不是因为东山挣钱养家,她就必须爱他?

淑梅想起戴安好像对此说过什么,她在记忆里搜索:好像是什么依赖男人的女人无异于附带保姆服务的技女。这话说得太不堪,淑梅有些难为情地皱了下眉头。但是话糙理不糙。爱,是不应当附带任何条件的!

淑梅感觉脑子里很乱,想不清楚这些复杂的关系。她坐在烤炉前的长椅上,两只手撑着额头。炉膛里的火苗没了新添的纸张,越来越小,渐渐缩成了余烬。远处的大树上有只乌鸦嗷嗷地叫了两声,声音透过雨幕,凄厉而又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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