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辞树(7)

作者:vagary 阅读记录

婴红看表,“三分钟之后在我们楼下等。”她摔了电话。

我瞪着她,“你玩他?”

“闷。”她坦白。

“如果他真的来了……”

“他能来,就一样能回去。”

我点点头。闵白坐在自己床上懒懒地看高等数学,事不关己的模样。

不一会儿我们的电话又响,婴红不理,我自然不会趟这浑水,索性一把拔了插头。

走到阳台上,遥遥看见楼下石子路上有个男孩来来回回地踱步,天凉,他有些微瑟缩,看上去蛮可怜。

我叹了口气,“红,下去收拾一下。”

她摇头,“一小时后再说。”

不到半小时,那男孩已自动消失。婴红料中地大笑。

冼碧悠然道:“这人骨头也恁地轻,一句话就耍得他来。”

“更可怕是不要一句话就赚得他走。”婴红冷冰冰地说,“这种人见得多了。对付无聊的人,怎能不用无聊办法。”

“不过想想他们也蛮可怜的。”我笑,“不来算没诚意,来了又没骨气。”

婴红冷笑:“可怜的是他们的妈,辛辛苦苦养了儿子,到头来乖乖地站在别人家门前看家护院。”

“是你要他来。”

“我要他来,也得他肯来。否则有什么用?”

我忙恭维她一句,“你发的话,有谁能够不来?”

“有啊。”婴红长长一叹,“要他来,想他来,请他来,等他来,他都不会来……总是不来。”

她眼角眉尖露一丝涩涩的倦意。

我不再说下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我没必要探听。好奇心杀死猫,知道太多永远不是好事。

我最喜欢学校的图书馆,偌大的书库极其古老,收藏许多不知年旧书。安然神通广大,我不说,她已为我弄到一张特许阅览证。这只有文学专业硕士以上学位才到得了手的宝贝,她怎么得来,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

不过最好的是,逃课之时我有了绝佳去处。书库里一排排高大书架如迷雾森林,陈旧柚木地板十分精贵,暗黄光泽细致,一小格一小格拼出人字花纹,连着只及膝高的窗台,又大又宽敞,正好整个人坐上去偎在阳光里发呆。

于是我遵守无赖学生守则“选修课必逃,必修课选逃”,不逃白不逃,有书看呢。

书实在是好东西。食物,药剂,游戏,美梦,都是它。

我喜欢书库里那股积年尘烟的味道,是陈旧纸张渐渐化去混着多年尘灰,拌成一种奇异的浓香,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太多人讨厌这种情境但我喜欢,古老,安宁,不受伤害的氛围,孤寂而端凝,像我梦想的简单人生。我无心躲藏自己,但只是不想被自己找到。

妈一眼就看穿我心思,她说:“如你不想,谁也找不到你。”为她一句话,我回来。只是不想她太失望,我才回来。妈这么多年都再刚强不过,只是我不曾为她争半点志气。

靳夕常打电话来,他要了我的手机号码,有时上着课便偷偷发短信过来,一个傻兮兮笑脸,或者,一句话,“猜我在做什么?”不回他他便自说自话,“在想你,当然。”

这就是我的大学生活吗,我自问。这就是我如今应该得到的吗?靳夕,他就是我此时此刻心底真实的填补吗?其实我根本就不晓得如今的自己该要什么。我,也不过是按照别人眼里的“应该”来走着是了。

但无论如何,有总比没有好。

我遇到了怪事。

我在书库里常常忘了时间。藉安然的面子,我居然可以在值班老师下班之后留在里面看书。所以常有乐不思蜀之举。

那一日我又忘了神,不知不觉抬头,天色已经暗了。手里的书也只剩最后几页,懒得走那几步路到门口去开灯,索性凑在窗前,借那几分几点的日影余辉把它看完。

“你那眼睛还要不要了?”

我手里的书啪一声摔到地上,整个人都怔住。怎么回事?我明明听见有人讲话,声音清晰如在耳边。

不可能。书库里除了我不可能有第二个人,门反锁着,除了值班老师没人还有钥匙,且那声音、那声音低沉清朗却微含急躁,像……他!

我定在原地动弹不得。静。四下里全是彻骨的静谧,静得仿佛空气都凝冻成地老天荒。我张了张嘴,轻轻吸一口气,声音却出奇的干涩。一道道书架从来没有过的高大逼人,似乎在缓慢地移动,暗地里鬼影幢幢。落日血似的红光一丝两丝地投进来……

我一步步地贴住墙移动,慢慢地,管不了地上狼藉的书本。耳边仿佛听见纸页被踢动的哗啦声响,只一声,随后便死寂如旧。

我握紧手指,慢慢地蹭到门口,然后回身开了门拼命跑开。走廊这么长这么暗,仿佛没有尽头。我一颗心随时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冷意从头到脚蔓延,却觉出自己的血灼烫,一个身子忽冷忽热。

我跑的益发快,迎面撞到一个人,我的神经已经承受到极限,顿时尖叫起来。

“苏艾晚!”

……熟悉的柑橘香。

他紧紧抓住我用力摇晃。我头晕目眩地前后摇摆了半晌才定下神来。

“……靳夕?”

“是我,你怎么了?”

想起刚才书库里的声音,我再次脸色惨白发起抖来。

他拉住我下楼,二话不说让我坐在大厅里,然后在自动售货机端了杯热咖啡回来。

“来,先凑合着喝吧。”

我接过滚热纸杯,立刻贪婪地大喝几口,对机器里的东西我从来不抱希望,可是有些时候这东西真的能救半条贱命。

热饮进肚驱散寒意,我这才把刚才的事慢慢对他讲了。

靳夕一脸的不置信,别说他不信,别人说给我我也不会信,只是亲临现场的是自己,那感觉又是一样。

“不许笑我神经过敏。”我警告他。

“我没有。”他立刻否认。

靳夕送我回去,我惊魂初定,一身冷汗,他不声不响地把自己的外套披过来。

“谁做你女友可真是福气。”我诚心说。

他脸色大变,然后翻书般变回原样,笑道:“你愿不愿意揽下这福气?”

我低头不语。刚刚被吓得个半死,我没力气再想这种问题。

“嗯?”他催促我。

我慢慢地走,身上仍阵阵发冷。夜风拂动我的长发,微寒,这才想起大惊之下帽子被落在书库里。天可怜我,打死我都不敢再回去取。

“不回答就是默许。”靳夕笑。

我抬了抬头看他,他……我还是不能自寻烦恼。

“你为什么找上了我?”我低低地问他,“这么多的人,你为什么单单挑中了我。”

“老天,只因我……”他面孔涨红。

我促狭地看他,“说下去可好?”

他叹一口气,“怎么会这样。”叹的那么真挚,我真的开始同情他,几乎就要心软。

“走吧。”我说:“天黑了,我已经足够害怕。”

回到寝室楼前,我说:“再见。”

他扬起一道眉,“几时再见?”

我会上他这个圈套?微笑答,“明天上课再见。”

他郑重地盯了我一眼,然后目送我上楼,自己再离开。不错,很有风度。

我没跟室友们提起书库里的事,我甚至不打算告诉安然,但从今以后我都不会再去那里。我不会告诉任何一个人,我在那里听到了他的声音,他在生气,因为我不厌其烦地偷懒并摧残自己的眼睛——它们已经足够近视。

幻觉作怪。每个人都会这样说。我不想让自己听烦听倦,最好办法是彻底隐瞒。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是我连做梦也没有就听到了他的声音,这代表什么?我走火入魔了吗?

第二日上法理学,我早早带着IPOD在后排找到一个位子,预备舒舒服服地偷懒。这时有人在我身边放下背袋,我没抬头,直到一边耳机被扯下来,一个人大剌剌坐过来同我一起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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