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儿坐在门槛上,叭嗒叭嗒抽着烟锅巴,眼睛枯黄、浑浊,就像鼻子里喷出的青雾。
瓜皮头的小男孩和梳朝天辫的小女孩在巷子里玩跳格子,三五成群闹哄哄的,一边跳嘴里一边唱:
“四六七,一二一,长生门前将桃继;
桃绯红,脸绯红,燕子南去琉璃冬;
琉璃玉,玉生烟,游丝软木灵堂前;
灵堂落,月如歌,草影树间会哥哥;
大哥哥,身体壮,把了鱼尾下干凉;
干凉湾,夜中船,彼山彼水彼色蓝;
……”
贾清的身体一抖,下意识地,人已经拐进偏巷,抓住其中一个女孩的胳膊,紧张地问:“你们在唱什么?”
他总觉得这童谣有些怪,不像是童谣。
小女孩看着他,哇的一声哭了。
严志新拍拍贾清的肩,说:“别这样,你吓着她了。”
贾清心里凉凉的,他突然感到刚才的黑狗根本没睡觉、洗衣服根本没刷搓板、老头儿根本没抽烟锅巴,他们的眼睛都藏在低垂的眼皮底下,死死盯着从面前走过的这两个异乡人。
这时一个白白胖胖,油光水滑的男孩指着严志新尖叫起来:“大哥哥,大哥哥,上啊!”
男孩女孩都朝这边看,轰的一下炸开锅。
“大哥哥,大哥哥。”他们叫着,捡起树枝抓起剪刀蜂拥而上。
严志新吓了一跳,迅速把贾清挡在后面:“干什么!”
左边一个男孩甩着陀螺鞭子向他脸上抽去,严志新啊地低喊一声,捂住眼。趁着这当儿,十几个孩子七手八脚动手扯他的衣服。
贾清完全懵了,愣愣地回不过神,脚下仿佛生了根,半步都挪不动。
严志新大手一挥,推倒三四个小孩,捂着眼抓住贾清向外冲。
孩子们看他要跑,举起树枝往他身上乱戳。不知被谁绊了一跤,严志新一个趔趄扑倒在地。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身强力壮的篮球队队长被十几双硬底布鞋踩在底下,怎么都爬不起来。
孩子们欢快地高呼一声,哗啦一下挤成团,扑通扑通叠罗汉一样在严志新身上越堆越高。
光脚男孩在门后看到这一幕,从一幢破破烂烂、半塌的房子里跑出来,上前去拉其他孩子,嘴里说:“别这样,你们别这样。”他很快被推倒在地,赤裸的小腿挨了好几下,痛得龇牙咧嘴。
严志新埋在人堆最底层,感到被一座沉重的山压着喘不过气,树枝扎到的地方又刺又疼,衣服像烂布片,不一会儿就被扒光了。
“我操!”严志新破口大骂,“都给老子滚!”他从没想过有一天可爱天真的孩子会变成恶魔。
那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还在喊:“上啊!上啊!”声音很尖,很刺耳。
一个长雀斑的女童抓着剪子朝“大哥哥”胸前戳去,严志新惨叫一声,牙咬得咯咯响。
他的乳头被扎破了。
无数只手在他身上又掐又抓,他的屁股被人掰开,一个冷冰冰硬梆梆的东西塞进屁眼,好像是陀螺,刮得肠子生疼,没准已经肛裂了。
那一刻严志新冒出这样的念头:完了,要死在这了。真他妈衰,竟然被一帮小屁孩儿干掉。
他动了动酸胀的胳膊,蓄足力气,打算抛开对孩子的温柔,把这群小恶魔掀翻,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这时厚厚的人堆外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不到,不到。”
轰的一声,孩子们以聚拢时的闪电速度逃散开了。
10 光脚的阿南
贾清捂着嘴蹲在一边,抖得像筛糠。
长老鹰隼一样的眼睛盯着他,冷冷笑了:“年轻人,胆子颇小。”然后他调转视线去看躺在地上的严志新,一寸一寸,从头到脚。
刺眼的天光下,长老显得更老了,干瘦的身体缩得瘪瘪的,像一截枯死的树桩。
贾清听到他的话,脸一下子烧得通红,又惭愧又羞愤,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秋儿在不远处惊呼一声,跑过来,掏出一张手帕要给严志新擦脸。
“滚。”严志新低低吼了声。
他是个男人,从没受过这种侮辱。此刻他光溜溜的,身上被剪刀树枝划出大大小小的伤口,不深,可是很多,纵横交错。他的□破了,肿得吓人,□里还塞着一只儿童玩具。
严志新觉得自己想杀人。
秋儿被推到一边,十分尴尬地站着。
这时光脚丫子的小男孩跛着腿爬起来,衣服发出悉悉唆唆的响声,众人这才发现他的存在。
小男孩和阿强差不多大,头发像草窝,有点长。他的衣服很破,像叫花子,两只小脚黑乎乎的,一条腿已经紫了。他的眼睛很清澈,在脏兮兮的脸上闪着晶亮的光。